帅帐之内,已是一片沸腾的油锅。孙藐惊怒交加,手指着霍煦庭和那群几乎要暴动的将领,嘴唇哆嗦着,想维持钦差的威严,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杜衡面无人色,缩在孙藐身后,尖声叫嚷着“诬陷”,眼神却涣散惊恐,仿佛已被那几本账册抽走了脊梁骨。众将群情激愤,怒吼和咒骂声几乎要掀翻帐顶,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已然拔刀半出鞘,血红的目光死死钉在杜衡身上,眼看就要酿出流血事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帐外,陡然传来一阵沉闷如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声音极具压迫感,由远及近,迅速压过了帐内的喧嚣。紧接着是沉重甲叶相互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冰冷而肃杀,仿佛一道钢铁洪流正逼近帐门。
帐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沸腾的怒火和惊恐暂时被压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帐帘。
守门的亲兵似乎也被震慑,随即一个高昂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白恒大将军到——!”
声犹未落,帐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边关特有的、裹挟着黄沙气息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炭盆里的余烬明灭不定。
一道高大挺拔、披着暗沉沉风尘的身影,大步踏入帐中。
来人正是白恒,他迈步而入,身形高大挺拔,并未穿着明光重铠,只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实战戎装,皮革与厚布上满是长途疾驰留下的皱褶与尘灰。外罩一件半旧玄色披风,边角磨损,下摆沾着些许泥点子,却更添几分百战宿将的沉凝气度。
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唇周与下颌生出了短硬的青黑胡茬,显然是连日连夜不曾好好歇息。然而,所有这些风尘与劳顿,都未能磨灭他眼中那鹰隼般锐利的光芒。那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甫一扫视帐内,便似冷电掠过,将惊慌、愤怒、混乱与算计尽收眼底,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执掌生杀所形成的强大威压,不容置疑,不容忤逆。
即便只是这般沉默地立于帐中,他周身也自然流露出一股统御千军、久居上位的凛然威仪。
他身后,一队顶盔贯甲、眼神精悍的亲兵按刀而立,瞬间控制了帐门,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将帐内原本混乱躁动的空气都镇压得安静了几分。
白恒的目光极快地从惊慌的孙藐、面如死灰的杜衡、激愤的众将脸上掠过,最后在沉默如山的厉晚和按剑而立的霍煦庭身上微微一顿,最终,落在了孙藐那只仍下意识紧紧攥着的、明黄色的圣旨上。
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已然明了。
孙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更大的威势所慑,慌忙上前一步,声音都带着点颤:“白、白大将军?您怎会突然至此?”
白恒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先对厉晚和霍煦庭微微颔首,随即才转向孙藐,声音沉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孙侍郎。本将奉枢密院急令,巡边督战,督察西北军务。方才入营,已知晓军情紧急,灼曌二十万大军已破豕鸣隘。”
他的话语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尤其是“枢密院急令”和“巡边督战”八字,分量极重,瞬间将孙藐那“钦差”的身份压了下去。钦差代表皇帝,而枢密院乃是最高军事机构,白恒此刻便是代表朝廷来行使军事督察大权!
孙藐脸色一变,心知情况有变,强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大将军来得正好,陛下有旨意在此,命杜监军代掌军务,奈何……”他瞥了一眼周围依旧怒目而视的将领,意有所指。
白恒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如电:“圣旨,自然要遵。然,孙侍郎,军情急如火!社稷安危重于泰山!此刻强敌距我大营不足百里,岂是拘泥程式、临阵易帅之时?”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战场统帅独有的决断力,目光扫过全场将领:“三军将士的性命,边关百姓的存亡,岂容儿戏!”
众将闻言,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白恒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的厉晚,声音斩钉截铁:“厉将军!”
厉晚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敌军压境,危在旦夕!西北防务,无人比你更熟稔!将士之心,无人比你更能凝聚!本将今以枢密院督帅之权令你:暂领征西军事务,总揽一切军机,全力迎击灼曌大军!胆敢违抗军令者,无论品阶,皆以军法论处,先斩后奏!”
“一切事宜,待战后,由本将亲自具表上奏圣听,陈明原委!”
这道命令,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即将倾覆的狂澜!
“末将领命!”厉晚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沉声应道,眼神中陡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好!”众将齐声怒吼,仿佛积压的怒火和担忧找到了宣泄口,士气瞬间被提振起来。
孙藐张了张嘴,脸色青白交错。白恒的话有理有据有节,更手握枢密院授权,在军情如火的情况下,他根本无力反驳,只得讪讪地点头,挤出两个字:“……正当如此。”
白恒的目光最后落到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杜衡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至于杜监军。”白恒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克扣军饷,倒卖军械,证据确凿,激起兵愤,已不堪其任!即刻起,解除一切军职!”
他大手一挥。
“来人!将杜衡看管起来!严加看守,待战后一并审决!”
身后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瘫软欲坠的杜衡。
杜衡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哀鸣:“孙尚书!孙尚书救我……我是冤枉的……白恒!你无权拿我!我有圣旨……”
声音很快被拖远,消失在帐外。
白恒这才再次看向孙藐,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孙大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暂且委屈你在营中歇息,待战事平息,再行商议,如何?”
孙藐看着眼前局势已定,白恒亲兵又环伺在侧,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得勉强点头:“一切……一切但凭大将军安排。”
白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已然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的厉晚。
帐内迅速恢复了秩序,只是这秩序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肃杀。将领们目光灼灼,等待着新的,也是他们唯一信服的统帅,发出指令。
白恒的到来,以绝对的权威和果决的手段,瞬间定鼎了几乎崩溃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