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谷之中的抵抗已被基本肃清,零星的反扑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泡沫,很快在朔?锐士冷酷的刀锋下湮灭。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用手攥出水来。那不再是边塞常见的、带着土腥和草籽味道的风,而是被无数可怕气息粗暴混合后,又经烈火烘烤,发酵成的令人作呕的浓汤。
最鲜明霸道的是血的味道。新鲜的血,泼洒得到处都是,尚未完全凝固,带着温热的,铁锈般的腥甜,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钻进鼻腔,糊住喉咙。但这腥甜之下,又混着另一种更晦暗的腐败气息,来自那些早已浸透土地的、日积月累的血痂和污秽,此刻被重新翻腾出来,与新血混杂,变成一种无法言喻的、代表死亡的味道。
死死纠缠着血腥的,是烟火肆虐后的焦糊恶臭。木材、皮革、布料、甚至血肉被不完全燃烧后产生的浓烟尚未散尽,其中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息,那是火药残留的印记。这焦臭无比蛮横,如同烧红的铁钎直接捅入鼻孔,灼烧着黏膜,让人忍不住想要咳嗽干呕,却又被更浓的血腥气压了回去。
而最为诡异,最令人喉头发紧,牙龈发酸的,却是第三种味道。它源自那些被暴力毁坏的冶炼炉和熔融的金属。那是一种金属被过度烧灼、达到极致高温后挥发出的怪异腥气,不同于寻常铁器的味道,它更尖锐,更刺人,带着一种近乎邪异的青涩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碎屑悬浮在空气中,随着呼吸钻入肺腑,刮擦着喉咙,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沉闷的恶心。这腥气与血腥和焦臭混合,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这片被毁灭的工场的可怕气息,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厉晚立于一片狼藉之中,玄色斗篷上沾满了烟灰与溅落的血点。她的目光扫过这座巨大的、依旧在惯性运转的罪恶巢穴,没有丝毫迟疑,声音冷硬如铁,穿透喧嚣,清晰地下达最终的命令:
“彻底摧毁!一砖一瓦,都不准留!”
命令如山,早已准备就绪的朔?锐士立刻如同高效的工蚁,分头扑向各自的目标。
一队专精放火的士兵扛着沉重的硫磺包,如同狡兔般钻入那几个巨大的主矿洞深处。他们避开可能塌陷的脆弱地带,寻找着承重的关键岩柱和人工加固的支撑点,将一包包用量精准计算过的硫磺粉紧密安置,埋设引线。整个过程快而有序,显是经严格操练。随着引线被迅速引出洞外,点燃,士兵们快速撤离。
“轰——!!!”
先是几声沉闷如巨兽呻吟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山谷似乎都随之猛地一颤!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更加恐怖的崩塌声!仿佛山神震怒,抡起了巨锤狠狠砸向山根!
众人脚下的大地剧烈摇晃,站不稳脚跟。只见那几个巨大的矿洞口猛地喷出大股烟尘,随即在令人牙酸的岩石断裂声中,洞口上方的岩壁成片成片地坍塌下来,亿万钧的碎石和泥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就将漆黑的洞口彻底吞没、掩埋!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如同升起了几根灰黄色的狰狞巨柱。不过片刻功夫,那曾经吞噬了无数性命、产出无数罪孽矿石的矿洞,便只剩下几堆丑陋的新鲜土石巨丘,再无任何入口的痕迹。
另一队士兵则扑向那些仍在熊熊燃烧的冶炼炉。他们用巨大的铁锤猛砸炉壁,坚硬的泥坯和石块在重击下崩裂塌陷。更有悍勇者,将早已准备好的、装满了火油的陶罐奋力投入炉膛那喷吐着烈焰的开口!
“嘭!嘭!嘭!”
火油遇猛火,瞬间发生剧烈的爆燃!灼热的烈焰猛地从炉口、从裂缝中狂喷出来,窜起数丈之高,将整个炉体彻底吞噬!一些尚未凝固的金属溶液被炸得四处飞溅,落在附近的矿石堆、木材上,立刻引燃一切可燃之物。
工棚、仓库更是重点目标。火把被扔上干燥的茅草顶,投入堆满杂物的库房。火油被泼洒在木质结构上,遇火即燃。顷刻间,整个谷底变成一片火海,熊熊烈焰贪婪地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发出噼啪的爆响,滚滚黑烟遮天蔽日,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
而那些已经打造好或仍是半成品的“烬血甲”,则遭到了最彻底的处置。士兵们两人一组,抬起那些泛着幽冷青黑色光泽、样式诡异的甲胄,毫不吝惜地要么狠狠投入仍在燃烧、喷溅着铁水的残破熔炉之中,看着它们在极致的高温中扭曲、变形、熔化;要么便是奋力抛入山谷最深、最陡峭的裂隙之中,伴随着一路碰撞岩石的哐当声,最终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火光冲天,映照着每一个朔?锐士沾满烟灰却眼神坚定的脸庞。地动山摇的崩塌声、烈火燃烧的咆哮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狂暴乐章。
厉晚站在安全处,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冲天的火舌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动,却点不燃一丝情绪。她看着那曾经繁忙喧嚣、流淌着血汗与罪恶的矿谷,在雷霆般的打击下迅速化为一片废墟和火海,看着那代表着敌人野心的根基被连根拔起、彻底焚毁。
空气中弥漫着万物焚毁的焦臭,也弥漫着一种大仇得报、隐患消除的凛然之气。
“将军,所有目标均已摧毁!”赵猛快步走来,他脸上新添了一道血痕,却浑不在意,独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光。
厉晚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烈火与爆炸中彻底崩塌、再无任何价值的死亡谷地,果断转身。
“撤!”
黑色的队伍如同来时一般迅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燃烧的废墟,只留下身后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以及大地深处偶尔传来的、仿佛不甘心的沉闷塌陷声,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彻底的毁灭,已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