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厉晚率军突入鬼戎峪矿谷,掀起雷霆烈焰的同时,数十里外,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狭窄峡谷——鹰愁涧却笼罩在一片反常的死寂之中。
霍煦庭伫立在峡谷一侧的峭壁之上,身披玄甲,目光如冷电般扫视着下方那条蜿蜒穿过谷底的必经之路。他身后,五千精骑与雷巨轰的铁壁营士卒如同磐石般静默潜伏,人衔枚,马衔环,刀出鞘,箭上弦,所有的杀机都被死死压抑在沉默的表象之下。山风掠过嶙峋的岩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日头如同一个烧得发白的铜盘,固执地悬在西边的山脊线上,迟迟不肯坠落。但它投下的光线已然失去了正午时的锐利和霸道,变得绵长而倾斜,将鹰愁涧两侧陡峭的岩壁拉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这些阴影如同墨汁般,从谷底最深处的裂隙里一点点漫上来,悄无声息地吞噬着碎石、枯草和零星的白骨。光与暗的界限在谷底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原本被阳光照得发烫的岩石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阴冷起来。
峡谷上方的天空,颜色开始沉淀,从刺眼的湛蓝渐变为一种更柔和、却也更显深邃的灰蓝色。几缕薄云被夕阳染上了淡金的边缘,但这点暖意丝毫无法下渗到幽深的谷底。
空气仿佛也凝滞了。风似乎也倦了,不再呜咽,只是偶尔有气无力地拂过,带起几粒细小的砂石,滚落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反而更衬出那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安静。
趴在峭壁上的士兵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岩石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换上来的是地底泛上来的沁人寒意。汗水浸湿的后背衣衫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带来一阵阵不适的凉意。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只有无数双眼睛,在越来越深的阴影里,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瞳孔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光线的变化而微微收缩。每一次眨眼都变得缓慢而刻意,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动静。
那移动的光影边缘,像一道无形的界尺,丈量着流逝的时光,也丈量着每个人心中那根越绷越紧的弦。
霍煦庭面色沉静,唯有按在剑柄上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他不仅仅是在等待一场预想中的伏击,更是在分担着远方那场突袭的成败压力。
突然,极远处,隐约传来了大队马蹄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如同滚雷初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
所有潜伏的士兵精神陡然一振,身体压得更低,眼神锐利地盯向谷口方向。
霍煦庭举起右臂,身后传令兵立刻将手势无声地传递下去。
只见谷口烟尘渐起,一支约千人的灼曌骑兵队伍出现在视野尽头。他们盔甲鲜明,刀弓俱全,队伍算不上特别严整,带着几分例行公事般的松懈,显然并未料到会在此处遭遇埋伏。看其行进方向,正是朝着鬼戎峪而去,似是正常的换防或运输队伍。
队伍前方一名哨骑懒散地张望着,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灼曌主力毫无察觉,一步步踏入了这条死亡峡谷。
当最后一名骑兵也完全进入伏击圈时,霍煦庭眼中寒光一闪,高举的右臂猛地挥下!
“放!”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
峡谷两侧的峭壁上,早已准备就绪的泓军弩手猛地现身,冰冷的弩机同时激发!
咻咻咻……!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百支蓄势已久的弩箭,如同死亡的暴雨,带着凄厉的尖啸,居高临下,精准地泼向谷底那支猝不及防的灼曌骑兵!
“敌袭!”
灼曌队伍中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怒吼!但太晚了!
第一轮齐射之下,人仰马翻!锋利的弩箭轻易穿透皮甲,甚至将骑士连同战马一起钉死在地面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谷底的碎石路面。战马受惊,凄厉地嘶鸣着,疯狂跳跃颠簸,将背上的骑士甩落,更是冲撞得队伍大乱!
“举盾,举盾,向中间靠拢!”一名灼曌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重整队伍。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第二轮,第三轮弩箭毫不停歇地覆盖下来!与此同时,巨大的滚木礌石被士兵们奋力推下峭壁,带着轰隆隆的巨响,如同山神之怒,砸入已然混乱不堪的灼曌队伍中,顿时又是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嚎!
“冲出去!往前冲!”另一名军官看出困守原地只有被射杀砸死的份,红着眼睛,挥舞弯刀,带头向前方谷口冲去。
迎接他们的,是雷巨轰率领的铁壁营重步兵组成的钢铁防线!巨大的盾牌层层叠叠,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长矛如林,从盾牌缝隙中狠狠刺出!灼曌骑兵撞上去,如同撞上一堵铜墙铁壁,瞬间人仰马翻,被无数长矛捅穿!
“下马!步战!杀出去!”绝望的灼曌士兵纷纷跳下受惊或受伤的战马,挥舞弯刀,嚎叫着扑向盾阵,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但铁壁营士卒岿然不动,如同磐石。他们配合默契,刀盾手格挡劈砍,长矛手精准刺杀,将一波波亡命反扑死死挡住,阵线前方很快堆满了灼曌人的尸体。
后有箭雨滚石,前有铜墙铁壁,侧翼是陡峭无法攀爬的岩壁。这支灼曌骑兵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霍煦庭冷静地俯瞰着整个战场,如同掌控棋局的高手。他不断发出简洁的命令,调动弩手集中射击试图集结的小股敌人,指挥侧翼的步兵查漏补缺,防止任何敌人攀爬逃窜。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灼曌人骁勇,但在绝对的地利和精心准备的埋伏面前,他们的勇武显得徒劳而悲壮。山谷中回荡着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战马的悲鸣,以及泓军士兵冷酷的喊杀声。
不到半个时辰,谷底的抵抗渐渐微弱下去。鲜血染红了整段峡谷,人和马的尸体堆积交错,场面惨烈无比。
少数残存的灼曌士兵被压缩在极小范围内,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霍煦庭挥了挥手。
身后的号角吹响了总攻的凄厉长音。
最后的精锐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从峡谷两端冲入,对被包围的残敌发起了最后的清剿……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灼曌军官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这场精心策划的伏击战终于落下帷幕。
峡谷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霍煦庭一步步走下峭壁,踏过满是血污的战场。士兵们正在沉默地打扫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集有用的箭矢和物资。
雷巨轰大步走来,脸上带着酣畅淋漓的战意。
“将军,全歼!一个没跑掉!”
霍煦庭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黑风峪的方向。那里,天际似乎隐隐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他成功斩断了伸向矿场的援手,也为可能存在的、试图逃离的敌人布下了死亡陷阱。
现在,他只希望那边的行动,一切顺利。
鹰愁涧的风,依旧呜咽着吹过,却带不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这道险隘,此刻真正成了灼曌援军的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