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浮玉城外的山道还笼罩在薄雾中。
一队白羽骑兵押送着装载“瘸龙券”母版的铜箱缓缓前行。
铜箱上了八道重锁,外面还罩着明黄色的龙纹锦袱,显得格外庄重。
姚子恒端坐在马背上,金冠的珠串随着马匹的行走轻轻晃动。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回到京城后的安排:要立即召见铸币局的总匠,命他们连夜重刻母版。这次定要选用最上等的紫铜,请最好的雕刻师傅,每一片龙鳞都要栩栩如生,特别是那龙爪……
想到龙爪,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缰绳勒得马儿不安地甩了甩头。那缺了一趾的龙爪,简直就像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等新母版刻成,他定要亲自监督,确保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阳光照在金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姚子恒眯起眼睛,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向皇上禀报,如何将这场耻辱彻底洗刷。他甚至想好了,新母版刻成之日,要在皇市内库举行一个隆重的启用仪式,让所有人都看看,皇家的威严不容亵渎。
马队转过一个弯道,金冠下的那张脸依然紧绷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重铸龙爪,一雪前耻的那一天。
他全然不知,前方的山道已经布好了陷阱。
在山腰最狭窄的一段路上,三名盐火工趁着夜色埋好了炸药。
粗麻布包裹的盐卤火药被小心地藏在岩缝中,引线沿着石缝蜿蜒,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炸药旁丢着半枚浮玉质库的暗秤戳记,那是高无咎特意留下的标记。
正午时分,白羽骑刚好行至山腰狭窄处。
铜箱沉重的分量让马蹄踏在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在山道上,铜箱沉重的分量让押运的队伍行进得相当缓慢。就在这时,岩缝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像是毒蛇吐信,又像是火绒被引燃的动静。
还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轰隆一声巨响猛然炸开!声音之大,震得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两侧的岩壁应声崩裂,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白羽骑的队伍中。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狠狠甩落。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炸飞的盐卤,它们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铺天盖地地泼洒下来。粘稠的卤水溅在铠甲上,立即腐蚀出斑斑点点的痕迹;落在皮肤上,更是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白羽骑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被碎石砸中,惨叫着倒地;有人被受惊的马匹踩踏;还有人试图控制局面,却被四处飞溅的盐卤逼得连连后退。整个山道上烟尘弥漫,哀嚎四起,方才还整齐的队伍转眼间就溃不成军。
那只沉重的铜箱被气浪掀到半空,龙纹锦袱在空中碎成无数金色碎片,宛如一群受惊的金蝶。
待烟尘稍稍散去,只见铜箱已经裂开,里面的母版碎成了三瓣,静静地躺在碎石中间。
这方代表皇权的母版,此刻就像被撕成三片的龙袍,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岩顶忽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高无咎一袭白衣,手中的纸扇轻轻摇动。
那扇骨是用浮玉母秤的铜丝特制,扇面上赫然写着:“京版已瘸,浮玉版当立。”
他的声音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盐火无情,商宗有意;京版既瘸,浮玉当立;皇权来求,商宗当立。”
姚子恒的金冠歪斜,嘴角渗出血丝。
他抬头怒视岩顶的白衣人,声音嘶哑:“浮玉竟敢炸皇差?”
高无咎纸扇合拢,扇尾轻点:“今日之后,皇权该明白,这天下不是只有龙椅才能发号施令。”
暗骑随后赶到现场,找到了那半枚浮玉质库的暗秤戳记。
这枚戳记与炸痕完全吻合,成了铁证。
三瓣碎版被小心收进特制的木匣,那些裂痕仿佛在诉说着今日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
夜色渐浓,炸裂的山壁在月光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那些飞溅的盐卤此刻已经凝固,在山石表面结成一层薄薄的霜白色。月光照在这些盐霜上,反射出清冷的光泽,整片山壁像是披上了一层素缟。
风掠过时,盐霜表面会泛起细微的闪光,宛如无数细碎的泪珠凝结在岩石上。偶尔有松动的盐块从高处剥落,发出窸窣的轻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层盐霜沿着山道蜿蜒向前,仿佛一条苍白的挽幛,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月光流转,盐霜时而泛着蓝幽幽的冷光,时而显出珍珠般的柔白,给这条皇差归途平添了几分凄清。
远处,几只夜枭的啼叫声划破夜空,更衬得这月下盐霜如同大自然为这场变故特意铺就的哀悼之毯。
高无咎的身影没入山影之中,只有他最后的话语还在风中回荡:
“龙瘸了,浮玉立了;下一轮,该是皇权来求我了。”
而那碎成三瓣的母版,静静躺在木匣中,仿佛三枚等待时机的铁钉,预示着下一场关于铸币权的较量,必将更加激烈。
在浮玉城最高的望楼上,厉晚远眺着山中尚未熄灭的余火。
厉晚立在望楼顶端,赤色披风在夜风中剧烈翻卷,发出猎猎声响。
方才暗骑送来的急报还握在手中,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她远眺着山中尚未熄灭的余火,火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跳跃。
高无咎这一炸,不仅将母版炸得粉碎,更是将皇权与商宗之间那层维持表面的薄纱彻底撕破了。
从今往后,各方势力再无需掩饰彼此的立场。
“要派人去接应姚子恒吗?”
身后的副将压低声音请示。
厉晚缓缓摇头,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的火光:“让他自己回去。这一路的狼狈,正好让他想清楚,往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各方势力。”
她说完便转身下楼,玄甲在石阶上叩出规律而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赤色披风在身后翻飞,像一面战旗在夜色中招展。
这场爆炸,或许正是打破僵局的契机。
只是不知道这破碎的母版,最终会拼凑出怎样的新格局。
而在浮玉质库的密室内,高鸾雪正对着一方新刻的母版出神。
这版上的龙爪完整无缺,龙鳞却隐约呈现出盐花的纹路。
她轻叹一声,知道从今夜起,浮玉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