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捏着那张墨迹已干的缨络图样,风风火火出了靖王府。
春日阳光正好,洒在禹州城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暖融融的光。她先是直奔城西的绣坊街——那儿是禹州织娘绣娘们的聚处,大大小小的绣庄、衣铺、针线摊子挤挤挨挨占满了半条街。空气里飘着新染布匹的微涩气味,混着丝线的清淡香气。
云府便坐落在城西,这条绣坊街,云裳不要太熟悉了,她从马车上慢慢地下来,若换作往常,她早就蹦跳下了马车,如今怀孕三个多月了,她只得小心翼翼。
“陈嫂子!快瞧瞧这个花样,可会编?”云裳迈进一家挂着“巧手绣庄”招牌的铺子,将图纸展开在柜面上。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手上有常年捏针留下的薄茧。
她接过图纸,眯眼细看片刻,眉头渐渐蹙起:“哟,这编法……瞧着像是‘九曲连环扣’的路子,又掺了‘百转千回结’的手法。”她摇头,“单一种我还能试试,这两种混编,还得编得这般精巧匀称——云姑娘,不是嫂子推脱,这活计我接不了。”
“那您可知道谁会?”云裳忙问。
陈嫂子想了想,朝斜对面努努嘴:“去问问金绣娘,她专做富贵人家的精细活,见过的花样多。”
云裳道了谢,又一头扎进对面铺子。如此一连问了七八家,从晌午跑到日头偏西。那些织娘们看过图样,反应出奇一致:先是惊叹“好精巧的编法”,随后便是摇头“编不来”“没见过这般复杂的”。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绣娘拿着图纸对着光看了许久,喃喃道:“这手法……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早些年,城里有个从北边来的绣娘,专会这些古法编结。她编的缨络,花样繁复得跟活的似的。可惜她不常接活,性子也怪,后来就不怎么露面了。”
云裳眼睛一亮:“婆婆可知她姓名?住哪儿?”
老绣娘摇头:“只记得大家都叫她‘莲婶’,姓什么不知道。住哪儿就更不晓得了,她都是自己上门取活送活,神出鬼没的。”
这线索虚无缥缈,云裳却不死心。她又沿着绣坊街挨家打听,但凡看起来年岁大些的绣娘都问一遍。还真有几个记得“莲婶”,都说她手艺绝佳,但已经好些年没见着了。
“许是搬走了,许是不做了,这行当日日低头做活,伤眼睛又费精神,好些人做不动就歇了。”一个织娘这般说。
云裳跑得腿脚发酸,喉咙也因说得太多有些干哑。她站在街口,看着渐暗的天色和陆续收摊的绣娘们,心中那股“包在我身上”的豪气泄了大半。
最后,她咬了咬牙,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寻了五六个看起来机灵又常在街上走动的年轻绣娘,每人分了些:“劳烦几位妹妹帮我留意着,若是见到或听说哪位会这编法的绣娘——尤其是那位‘莲婶’——速来靖王府报我一声。若是成了,另有重谢。”
小姑娘们拿了钱,欢欢喜喜应下。
云裳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王府时,天已擦黑。
等到她把今天的遭遇说给卫若眉听时,卫若眉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竟连禹州的绣娘们都难倒了?”卫若眉听完云裳的讲述,也有些讶异,“承佑母亲留下的这缨络,究竟是何等复杂的编法?”
“岂止复杂,那些绣娘都说,这是将两种顶难的古法编结融在了一起,要特别心灵手巧之人才学得会。”云裳灌下半盏茶,叹气道,“眼下只能等消息了。我瞧着那几个小丫头都是机灵的,常在街上走动,说不定真能碰见。”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
期间,西行队伍的第一封家书终于到了。
那日午后,门房捧着个油布包裹匆匆进来,说是驿站快马送来的。
包裹里有两封信,一封给孟玄羽,厚实些;另一封薄薄的,信封上“云裳吾妻亲启”六个字写得端端正正。
云裳一见到最熟悉的风影字迹,眼圈就红了。她小心翼翼拆开信,指尖都有些发颤。
信不长,风影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刚劲有力。他先报了平安,说队伍已离开禹州进入肃州地界,一路虽遇了两场春雨,道路泥泞难行,但有经验丰富的车夫和充足的准备,都安然度过了。
卫夫人身子康健,云煜和沈文峻在马车里拌嘴解闷,倒也不寂寞。他特意提到,云菲那丫头活泼得很,路上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问上一问,有她在,连赶路都热闹几分。
接着便是细细的叮嘱:要她好生吃饭,莫要挑食;天暖了也别急着减衣,仔细着凉;若身子有什么不适,定要立刻请大夫,别自己硬撑……最后写道:“日夜思卿,盼早归。珍重万千。”
云裳捧着信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每个字都快嚼烂了。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抹眼泪,最后将信纸仔细折好,贴身收在怀里,这才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些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