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晨雾总裹着草木香,能把人的心泡软。相柳坐在院角的老木墩上,手里攥着截桃木——是前几日砍的,纹理顺,他想给望舒磨支木簪。指腹蹭过木茬时,被细刺勾了下,渗出点血珠,他刚要抬手擦,望舒就凑过来,指尖捏着片沾了泉水的建木叶,轻轻按在伤口上:“急什么,磨簪子要慢,跟养灵草一个理。”
她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紫花,是谷里自己冒出来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相柳盯着那朵花,嘴角没忍住勾了勾——这日子过久了,连他掌心里的剑茧,都快被这温吞气磨软了。药圃里的灵草长得齐整,温泉边的石头被晒得暖烘烘的,连夜里听着的泉声,都成了能安神的调子。
可谷外的风,从来不会顺着谷里的软。
午后的日头正暖,望舒刚把晒好的灵草收进陶罐,就听见“唳——”的一声长鸣,比寻常雀鸟尖得多。抬头看,道黑影从云里扎下来,翅膀扫过竹篱时,带起的风卷了片落叶——是联盟的风影隼,隼足上缠着枚冰晶符箓,冰纹里裹着点淡黑的气,看着就不对劲。
相柳先站了起来,桃木簪还攥在手里,指节不自觉收紧。他解下符箓时,指尖刚碰到冰面,就觉出股熟悉的阴寒——跟断魂渊的邪味沾着边。神识探进去的瞬间,他原本松着的眉,瞬间拧成了疙瘩。
“轩辕出事了。”他把符箓递过去,声音沉了些,“老王没了,传位给十六岁的七王子,国师的人在后面撑着。还有黑袍客,跟幽冥有关。”
望舒捏着符箓,指腹蹭过冰纹里的黑气,秀眉皱起来:“上次国师的骨头还没化透,余孽就敢再跳出来?这不是简单的夺权,是想把轩辕变成幽冥的窝。”她抬头看向谷外,远山的轮廓被雾蒙着,可那藏在雾后的暗涌,已经能觉出分量了。
消息跟赶趟似的来。
先是木黎的传讯骨片,用巫咸的秘法封着,骨片上的符文发暗,像是被邪气压过。传讯里说,轩辕边境的镇子丢了好些人,尸体找着时,血都被吸空了,伤口上的邪痕,跟当年幽冥死士留下的一模一样。
接着是敖擎的飞骑,骑手甲片上沾着血,马嘴里还冒着白沫。他递来的急报上,字写得歪歪扭扭:万妖谷的巡逻队遇着了“影武者”,穿黑衫,走路没声,刀上的邪雾能绕开妖族的灵觉,死了三个弟兄才把人打跑,那些人的身法,绝不是轩辕的路数。
殿里的气一下子沉了。相柳把骨片和急报按在案上,指腹蹭过上面的血印——他不是不想守着谷里的日子,可大荒的安稳,从来不是关起门就能护住的。望舒站在他旁边,手里还攥着片没晒透的灵草,叶片被她捏得发皱:“不能等。要是让黑袍客控了轩辕军,再引着幽冥邪祟出来,咱们之前在断魂渊的仗,就白打了。”
“得有人去朝歌,查清楚黑袍客的底,还有幼主手里到底有多少权。”相柳的目光扫过案上的地图,指节敲在“朝歌”两个字上,“寻常探子不行,那边盘根错节,得能藏住气,还能应对变数。”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石坚太直,藏不住;敖擎的龙气太盛,一进朝歌就露馅;冰锋得守着地宫,木黎走不开。能去的,只有他们俩。
望舒先开了口:“我跟你去。建木的生机能掩住邪味,遇事也能帮你撑着。”相柳没反驳,只是伸手把她鬓边的紫花扶正——他知道,这事缺了她不行,而且,他也不想让她留在谷里,担着心。
没等他们收拾行装,谷外的结界就动了下,是石坚的气息,还带着个陌生的人味。
进来的是个穿粗布商袍的汉子,衣摆沾着朝歌特有的槐花香,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藏着的软甲。他一见相柳和望舒,就往地上跪,声音压得极低:“暗影所属,参见军师、姑娘!朝歌那边要出事,我得当面报!”
“暗影”是相柳早年布下的线,专在暗处查消息,寻常时候从不露面。汉子从怀里摸出块裂了纹的记忆水晶,手都在抖:“这是昨夜在王宫偏殿拍的,您看——”
灵力灌进去,水晶里映出模糊的画面:偏殿的烛火晃得厉害,几个黑袍人背对着镜头,袍角绣着幽冥的暗纹,正跟个穿亲王服的人说话。那亲王的玉带歪了,手攥得紧,像是在怕什么。突然,最左边的黑袍人猛地转头,兜帽下露出双猩红的眼,水晶“咔”地裂了,画面没了。
“我拍的时候被发现了,一路逃出来的,身份肯定暴露了。”汉子喘着气,又补了句,“还有个事——新王后天要去骊山祖陵祭天,到时候王宫守卫松,是查线索的好机会!”
石坚在旁边听得攥紧了刀:“军师!我带一队人跟你们去!万一出事,也能有个接应!”
“不用。”相柳把水晶收起来,指尖捏着水晶的裂纹,“人多反而显眼。你回地宫,让敖擎把边境的飞骑撒开,盯着轩辕军的动静;木黎用巫咸的阵法,盯着归墟方向的气脉;冰锋守好地宫,别让人趁虚而入。对外就说,我跟望舒闭关疗伤,谁都不见。”
石坚还想劝,可看相柳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重重抱拳:“末将等着军师和姑娘回来!地宫丢不了!”
夜里的雾比平时浓,把辰辉谷裹得严严实实。
望舒换了身粗布裙,把建木叶子藏在领口,能掩住气息。相柳则穿了件灰布衫,把桃木簪揣进怀里——没磨完,想着回来接着磨。两人站在竹篱前,望舒回头看了眼木屋,窗台上的陶罐还摆着,里面的干花在风里轻轻晃。
“走了。”相柳伸手牵住她,掌心带着点暖,是磨桃木时沾的木屑味。望舒点了点头,反手攥紧他的手——她不怕朝歌的阴谋,也不怕黑袍人的邪祟,只要跟他在一块儿,就不怕。
两道身影没走大路,顺着谷后的密道往东边去。脚步轻得没惊到院角的蟋蟀,只有露水沾湿了裤脚,在雾里留下点浅痕。
谷里还静着,温泉的泉声依旧,可那股子温吞气里,已经掺了点硬劲。新的路在前面,有阴谋,有危险,可只要他们俩攥着手,就敢往那暗涌里走——不为别的,只为能再回到这谷里,接着磨簪子,接着养灵草,接着过那些能把心泡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