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城墙是啃过岁月的黑,城砖缝里嵌着旧年的箭镞锈,风刮过墙头时,旗角扫着甲士的肩甲,“哗啦”声裹着股说不出的沉。护城河的水浑得发暗,映着城楼上的玄铁灯,连光都透着冷——这地方是轩辕的根,却没半分根脉该有的暖,倒像口烧不热的铁锅,底下藏着火星子。
相柳推着板车走在人流里,青衫下摆沾了点泥,眼角用草药汁画了道浅疤,遮住了原本过于锐利的轮廓。他手里的车把磨得发亮,筐里的山药、桔梗都是真的,带着苍云山的土气,只有指尖偶尔在车把上敲出的轻响,是在数城楼上的卫兵布防。
望舒跟在他身侧,粗布裙是洗得发白的蓝,头上罩着块半旧的纱巾,只露双眼睛——眼尾没描妆,却亮得像浸了泉,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刚采的薄荷,走几步就往筐里扔两片,借着凉气掩住周身的生机。
“路引!”到了城门,校尉伸手就来,指节上全是老茧,捏过路引时力道重得能攥破纸。他扫了相柳一眼,又盯向望舒的纱巾,喉结滚了滚:“哪来的?做什么的?”
“苍云山来的药商,”相柳躬身时,腰弯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家里婆娘身子弱,带她来城里寻点活计。”说着递过货单,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特意练的粗人笔迹。
校尉翻了翻货单,又弯腰闻了闻筐里的药材,薄荷的凉气窜进鼻子,他皱了皱眉,挥手骂道:“进去吧!最近城里邪性,夜里少瞎逛,撞见黑影算你倒霉!”
相柳应了声,推着车往里走。刚进城门,望舒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往街角扫——那里有个穿灰衣的人,手插在怀里,指缝漏出点黑袍的边,正盯着他们的背影。相柳没回头,只指尖在车把上轻轻敲了下,算是应了。
城里倒比城外热闹,酒肆的幌子晃得欢,小贩喊着“糖人甜”,可越往里走,越觉出不对劲。巡逻的甲士走得密,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眼神像搜猎物;临街的铺子看着开着门,掌柜的却总往巷口瞟,手里的算盘打得慌。望舒的灵识悄悄漫开,触到股极淡的邪味——像断魂渊的瘴气,却更阴,贴在墙角、屋檐下,跟蛛网似的缠着。
济世堂在条窄巷里,门脸小,挂着块裂了纹的木匾。掌柜是个白发老头,手里总拨着串旧算盘,见相柳递来的暗记(半片建木叶),眼皮猛地抬了下,立马把算盘一推,掀帘往内堂引:“二位里面说,外面风大。”
内堂的密室小得很,墙上挂着幅旧医书拓片,暗格藏在拓片后面。老头把羊皮地图铺在桌上,手指在上面点得急:“王宫守卫加了三倍,新王天天待在寝殿,连朝都不上,全是摄政王皇甫圭说了算。国师的人没散,反而进了王府,夜里总有人看见黑袍子从王府后墙翻出去,去骊山方向。”
“你们的人没跟上?”相柳指着地图上的摄政王府,指尖压在“西偏门”三个字上。
老头叹了口气,指节捏得发白:“跟了三次,丢了两次,第三次……去的人没回来,只找着半块染血的衣角,上面有幽冥的纹。”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后天祭天,王宫的人会去骊山,到时候宫里空,是查兰台秘阁的好机会——秘阁里有轩辕的兵符记录,要是能找到皇甫圭调兵的证据……”
望舒突然插话,指尖碰了碰地图上的骊山:“掌柜的,最近城里的井水,是不是比平时凉?”老头愣了愣,点头说:“是!前几日还有人说,井水泛黑,喝着发苦。”望舒没再问,只跟相柳对视一眼——地脉的灵气被污染了,皇甫圭是在借地脉养邪祟。
接下来两天,相柳和望舒真像药商,走了几家药行。在“回春堂”时,相柳假装讨价还价,手指在药柜上敲出暗语,问掌柜有没有“驱邪的药”,掌柜眼神闪了闪,偷偷塞给他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这是说,摄政王府西偏门的护卫,夜里会用艾草熏驱虫,熏的时候警惕性最低。
祭天前一天黄昏,两人藏在西偏门的暗巷里。墙根的草长得高,能遮住身子,巷口飘着艾草的烟味。卯时一到,几辆板车从偏门出来,装着蔬菜瓜果,护卫手里的刀鞘磨得亮,却时不时打哈欠——艾草的烟熏得人犯困。
相柳的目光落在最后辆车上,推车的老仆佝偻着背,走路时脚不沾地似的,呼吸慢得像没气。“是傀儡。”他低声说,指尖凝着缕细得看不见的空间力,对准老仆的车轱辘。
“哐当”一声,车轱辘压到石子,冬瓜滚了一地。老仆慌忙弯腰去捡,护卫骂骂咧咧地帮忙,没人注意望舒也弯了腰,手里的薄荷布丝沾了点灵露,悄悄粘在老仆的衣角上——那灵露带着建木的气,能跟着邪祟走,就算老仆是傀儡,也甩不掉。
老仆捡完冬瓜,推着车走了。望舒摸了摸袖袋里的灵草,轻声说:“标记妥了,能感应到他往骊山去。”相柳没动,还盯着偏门——他看见门后有个黑袍人,正盯着他们的方向,兜帽下的眼,泛着蓝幽幽的光。
祭天前夜,月被云遮着,城里黑得很。
相柳和望舒换了夜行衣,贴着宫墙的阴影走。相柳用空间力消了脚步声,望舒的灵识扫过巡逻队的气息,两人像两道风,悄无声息地进了王宫。宫阙的飞檐在暗处像怪兽的爪,廊下的灯灭了大半,只有几盏残灯晃着,照得地面的青砖忽明忽暗。
兰台秘阁在王宫西侧,靠近观星台。越往那边走,邪味越重,望舒的灵草开始发烫,贴在她心口,像在预警。到了观星台脚下,汉白玉的台基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月光一照,符上泛着黑光,正往地底下钻——这是在抽地脉的灵气,养观星台里的东西。
相柳刚要往上走,望舒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声音发紧:“有结界!”
话音刚落,观星台的阴影里突然冒出黑袍人,一圈圈把他们围住。为首的人摘了兜帽,脸上爬满邪纹,眼睛是两团幽蓝的火:“相柳军师,望舒姑娘,别来无恙?”他笑了,声音像刮玻璃,“皇甫圭早知道你们会来,特意让我们在这儿等——祭天的时候,正好用你们的血,开归墟的门!”
相柳把望舒护在身后,“不屈”剑“噌”地出鞘,剑光劈碎了周围的邪雾:“想动她,先过我这关。”望舒的掌心冒出绿光,灵草的气息漫开来,与相柳的战魂缠在一块儿——就算是陷阱,他们也得闯出去,不然祭天的时候,整个朝歌都会变成邪祟的窝。
黑袍人手里的骨杖往地上一顿,邪符从台基上飞起来,像黑蛇似的往两人缠去。夜风吹得观星台的旗角乱响,一场恶战,在深宫的暗影里,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