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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ard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休憩的长椅上。
手里是光掉的盘子。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至少w是真心想要留在那个人身边,去探求一个真相,一个解决办法。”
那个名叫伊内丝的雇佣兵的宣言还在他耳边回荡。
一想到这点,Guard就喘不过气。
引狼入室!这不就是引狼入室!让w那种视规则如无物、行事只凭疯狂的炸弹狂人和萨卡兹佣兵留在博士身边?万一哪天她对博士的“真相”不满意,或者仅仅是一时兴起——
“博士会受伤,甚至会被……甚至会被……”他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冷颤。
有种反胃的感觉。
“不行!”
Guard猛地起身仰天长啸。
“呜啊——!”
远处好像有被吓到的小孩子哭了出来。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Guard立刻起身,先是快步,然后忍不住快跑向塔露拉的办公室。
必须告诉塔露拉!现在!立刻!也许……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奔跑的脚步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逐渐沉重、迟疑。
他要说什么?怎么开口?
将一切都如实相告吗?告诉这位无条件信任他们的领袖,AcE队长默许甚至可能促成了那些目的不明、极度危险的萨卡兹雇佣兵在博士身边游荡?还是……撒谎?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可他那点拙劣的谎言,在塔露拉或阿米娅面前能撑过三秒吗?
“一句谎话,需要一百句来圆。”
在医疗部,许多孩子为了躲避体检,总会编出这样或那样的谎言。但这些都会被神通广大的医疗部干员们识破,然后被手法粗暴用拘束带捆着,不得不喜提“超级加倍”体检套餐。
过度医疗。
托对于体检特别执着的普瑞塞斯女士的福,罗德岛医疗部是一个很少有欺瞒的地方。
一想起罗德岛,Guard心中的恐惧和悲伤各占一半。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已经完了。
“……”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Guard陷入了自我思考的漩涡,脚步几乎停滞在通往塔露拉办公室的最后一条走廊入口。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额头抵在上面,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
“Guard先生?”
一个温和、清澈,如同林间溪流般抚慰人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所谓被吓到灵魂离体,大概就是这样吧。
Guard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落,勾勒出一个纤细而宁静的身影。
阿丽娜——塔露拉最信任的友人,整合运动教育组的组长,组织实质上的二把手——正站在那里。
站在午后夺目阳光中的艾拉菲亚少女,穿着一身洗得发灰白色长裙,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耐脏的深褐色罩衫也相当具有年代感,却意外和少女自身气质相合。
她怀中抱着厚重的书本和被标注的五颜六色的教学计划,脸上带着惯常的、能抚平一切焦躁的柔和微笑,像一株在废墟中静静绽放的白鹿苔,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是Guard先生吧。”银铃般的嗓音敲响鼓膜,“孩子们经常同我提起您。”
“多亏有您的照顾,大家晚饭后都不会乱跑了。”
“哪里,他们自己就很乖。”他勾起嘴角。
如果没能回想起那些孩子炫耀般向他展示源石技艺的事情,Guard会更开心。看着那些对源石技艺与源石病毫无知觉的孩子,他似乎能隐约碰触到困扰感染者的东西——并非疾病本身那么简单。
离题了。
两人的初次见面,便像是童话故事般,营造出男女主相遇才有的完美气氛。
但,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严格来说,此刻的相遇有点像少女蓄谋已久。
她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来自罗德岛的干员,也逐渐在相处中认同了他的存在。
“不过,您从刚开始看起来就心神不宁。”少女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纷扰的洞察力,“是因为那些佣兵们吗?”
少女的话语点到为止,却足够掀起Guard心中的惊涛骇浪。
鬼使神差,在几个呼吸后,Guard居然下意识艰难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角色。
“那些萨卡兹雇佣兵很危险,尤其对于现在的博士——我是说大学生而言。整合运动缺人是事实,但接纳他们必须万分谨慎……”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衰弱,连眼神对视也免了,转而盯向对面的鞋尖。
——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布鞋,几乎没有装饰,和孩子们同款。
“噗噗,”阿丽娜微微一笑,口气轻松内容却很辛辣:“您果然有点迟钝呢。如果您是为这事专程赶来,恐怕得从午餐前就去那边排队了。”
“啊?”
顺着少女所指明的方向,Guard下巴差点掉下来。
塔露拉的办公室外,蜿蜒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龙!队伍沿着走廊、楼梯盘旋而下,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甚至拐进了远处的庭院。专门维持秩序的人满头大汗,在人群中穿梭。
“一个一个来,不要推搡,不要拥挤。塔露拉会将大家关于雇佣兵的意见建议收集起来。”
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术士,视作半身的法杖现在要被当作扩音器使用。
即便如此,队伍里此起彼伏的愤怒叫骂和担忧的议论仍如潮水般涌动。
为了保护他们的大学生,人们甚至来不及卸下装备就冲了过来。有人紧握着武器,咬牙切齿;有人故作镇定,眼神却焦灼地扫视前方;还有人抱着手臂,假装漫不经心,脚下却不耐烦地踢着地面。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向塔露拉表达对那些萨卡兹雇佣兵危害大学生安全的强烈抗议!
“大家……这、这是在做什么?”
对于眼前的景色,Guard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问。
“——真是的,关心大学生的人可不止Guard你一个。”
手遮嘴角,少女用略带责备的表情侧头看他。
Guard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满腔的忧虑、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在这条由无数颗焦灼之心汇聚成的长龙面前,瞬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啊……”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茫然地看着眼前汹涌的人潮。
阿丽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担心,我们都明白。只是,有些选择,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她抱着书,准备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还处于石化状态的Guard笑了笑:
“如果Guard先生还想表达意见的话,请先去队伍末尾拿个‘爱的号码牌’吧?或许,在此之前您可以自备干粮?”
说完,她像一缕清风般,抱着厚重的书本,轻盈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端。
只留下Guard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条象征着无数人守护意志的、望不到头的队伍,感觉自己的担忧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真是的——谁叫博士就是这样罪恶的存在。
没能察觉到这点的自己真像个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