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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高台边缘,杜宾的手早已松开,我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
“这边的屋子,也都给我搜干净!”
我看见戴着面具的整合运动成员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放开他……不!你们——”
女人的哭喊戛然而止。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整个人突兀地顿住,然后狠狠栽倒在地。
“反抗?太迟了!可恨的切尔诺伯格人!”
我看见一个又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被推搡到墙角,他们之中有人不断挣扎着回头嘶喊,也许是为了再见心中所爱一眼:“快跑!不要管我……孩子就……”
“妈妈……妈妈……!”
从怀中跌落的孩子,在混乱中被逃窜的人群反复践踏,最终滚落台阶之下,再无生息。
不远处,零星的乌萨斯军警试图组织防线:“别管平民!先把阵线守住!这些面具混蛋,人实在是太多了!”
“别让军警闲着!继续打!”更多的整合运动成员从阴影里涌出。
军警的声音带着绝望:“增援怎么还没到!我们要……”
“轰——!”
伴随着巨响,埋在地下的集中管网被炸开了,整片街区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原本藏在家中的人不得不跑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是高台上早已架好的弩箭。
“上啊,上啊!!”
那狂欢般的呐喊,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那些因暴力而生的快乐嘶吼,即便隔着距离、微弱如蚊呐,于我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们驾驶着老破的牵引车点燃了纠察队营地,我们离开冻原上阿丽娜的家,一粒糖果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萨沙和伊诺从篝火另一头冲到我怀里,耳边是霜星那首熟悉的摇篮曲。
现实中的我呆呆看着。
每一个戴着整合运动橘色袖章的身影不再是人,而是猎杀者。不断地移动,不断地捕杀。猎物,正是那些手无寸铁、也许对感染者抱有过怜悯的普通人。
“……怎么回事……?!”阿米娅的声音在身后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恸,“为什么,为什么整合运动会……”
“一旦失去约束,人的就会暴露本性。”杜宾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钉子。
但其他人显然有着更深的忧虑:“感染者这样去骚扰乌萨斯政府的话,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不……”
我抬手,缓缓抹去脸上所有表情,如同拂去尘埃。然后,以近乎冰冷的坚硬姿态,从高台边缘退离,走向队伍末端。
“他们的攻势猛烈,且有组织,应该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乌萨斯政府不会收到消息,因为通讯一早就断绝了。”
我以前所未有的冷静,缓缓说出结论:“现在的切尔诺伯格各处,应该都已经遭到袭击。”
“博士……”
大概是我太过直白,也或许是我无视了阿米娅伸过来的手,径直离去,她不由自主抿紧了嘴角。
我深吸一口混杂着硝烟与焦灼的空气,转身,踏入那条平日里被用来走私药物的幽暗窄巷,向着城市更深处走去。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见到她。
这个念头如同楔子,钉入骨髓。
于是苦难的道路继续延伸。
要说究竟有多苦,看沿途死状凄惨的平民就够了。
在我踏上这条路没多久,下方巷子更深处又传来压抑的呜咽。
我的脚步倏然顿住。
街道另一端,黑暗之中,我与一双幼童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在这儿!找到了!”一个猎杀者兴奋地呼喊起来。
“呜哇哇哇——!!!”猎物只能崩溃尖叫:“啊!不,别……”
“——!”
另一个低沉些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喝止了同伙。那身影朝着巷子尽头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走去。
“躲在巷子里?”那声音平静得可怕。
角落里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出来。”
一个瘦弱的身影连滚爬爬地跌了出来,是个面色惨白的年轻母亲,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襁褓。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对,对不起!对不起啊!!至少,至少饶了我的儿子!!求求你们,他还不到一岁……求……”
她语无伦次,额头磕在被战争蹂躏过后的碎石上,立刻见了红。
戴着整合运动袖章的猎人没有理她,慢条斯理地举起了右手,连同手中那根法杖。一根前端镶嵌着源石、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简陋法杖。
我记得它。
不堪入目的劣质工艺,却也出自某个半身都被源石结晶吞噬的感染者工匠之手。他不分昼夜,日夜赶工,只希望在死亡降临前多制造出一根这样的法杖。
“我希望它能代替我……多帮到战士们一点……希望他们……能多回来一两个……”
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此刻记忆竟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说,我失去了许多记忆,我曾以为这是惩罚。而今看来居然成为一种恩赐。
猎杀者的手已经抬到最高点,女人绝望地蜷缩起来,用身体完全罩住怀里的婴儿。
“到此为止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切开了浑浊的空气。
“谁在那?!”
猎杀者的动作,连同那闪烁的红光,骤然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