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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霜星看大学生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没人确切知道霜星在担忧什么,在雪怪们看来,自家大姐头自龙门那场惨烈的战败归来后,确实是陷入了持续性的情绪低落。
“以前的大姐头,像大学生睡前故事里的白孔雀。”不想活的雪怪A。
“什么意思?”没活明白的雪怪b。
“骄傲,自大,美丽。浑身都带着刺,但又亮得晃眼,好像世界上没什么能让她低头。”雪怪A说。
“有点道理。那现在呢?”雪怪b问。
“像被阉了的白孔雀。”
“……*乌萨斯粗口*,你自己要死别拉上我!”
很多人都觉得对于霜星这样骄傲强大的战士而言,一次惨痛的失败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因为战争就是这样,冲在前面的战友倒下了,你不能停下来惊恐和悲伤,你只能吼叫,然然后捡起他们的武器,踏着他们的血迹,继续往前冲,直到全军覆没,或者——冲入敌阵,夺取最终的胜利。
整合运动每一个同胞往前走的每一寸距离,都是前面倒下的同胞用命换来的。如果不能狠下心,踩着他们的尸体前进,那么那些同胞们的牺牲,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我当然知道,我好得很。”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下城区的空气是凝固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灰。风从扭曲的钢筋骨架间穿过,发出低沉的呜咽。远处巨大的广告牌只剩下锈蚀的铁架,依稀能辨认出某个褪色明星模糊的微笑弧度,诡异而苍凉。
霜星抱着一只腿坐在失去主人的露台,一只腿悬空,在高处微晃。她那一身来自罗德岛,被破坏袖标的宽大战斗服,下摆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她坐在这里,像是在回忆中溺水。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开口道:“我只是很担心……”
“担心什么?”佩特洛娃皱起眉头,“大学生吗?你最近老是看着他发呆。”
霜星没有否认。要在平常,她一定会通过随手丢一发冰箭反驳说出这种话的人。
“自从加入整合运动以来,大学生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接手了各部门人员的调配工作,几乎滴水不漏。”
佩特洛娃开始例举,语气平铺直叙,试图用事实宽慰她。
“除此之外,他时常和战士们一起回顾过去的战斗,进一步探讨战术优化的可能性,很多老兵都佩服他的见解。”
“过去最为保守的装备开发和财务部门也因为受到大学生的启发,有了许多让大家眼前一亮的改进提案。我们的财政状况肉眼可见改善了许多。”
说到这里,佩特洛娃顿了一下,“哪怕是大学生自己认为的,非常严重的战术失误,导致‘切城-龙门’对撞事件。现在看来,我们也因祸得福。荒野和冻原上,好几个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感染者组织,因为目睹了我们的决绝和付出,自发地加入到了我们的队伍中。备用电力系统的方案设计进度加快了只少百分之三十,预计不久就能投入使用。”
“现在塔露拉虽然和我们断了联系,情况不明,但大学生已经准备了三十几个应急预案,几乎应对了所有我们想到没有想过的状况。在战术层面上,他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霜星耐心听着,每一句她都认可,但每多听一句,她的眉头便愈发紧锁。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感到不安,甚至恐惧。”
霜星轻声说。
“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有种可怕的错觉——站在我面前的,仿佛就是那个算无遗策、冷酷高效、为达目的不惜将所有人作为棋子的‘博士’,而不是……我们的‘大学生’。”
“什么?”佩特洛娃愣住了,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坚韧、执着、残酷、凌厉,要成为完美的战士,完美的指挥官,就必须摒弃恐惧、犹豫和懦弱。大学生爱着周围的每个人,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指挥有任何失误,他强迫自己像神一样战斗——但这过程本身,就是在扼杀他原来的那一部分灵魂。”
“啊。”佩特洛娃露出痛心的表情,她已经明白过来。
她已经明白过来,却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她只能上前一步,无视霜星周身散发出的、足以冻伤人的寒意,张开手臂,狠狠地、用力地抱住了眼前这个微微颤抖的、如同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同伴。
佩特洛娃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漉漉的,她想起第一次在与罗德岛战斗过后的废弃矿坑边缘遇上霜星的那天——那是多么骄傲明亮的人啊,和天上的星星一样。
而此刻,她只感到怀中身躯的冰冷,和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爱与忧虑。
“相信他吧,相信他,如果你不能相信大学生,就请你相信自己,相信我们。整合运动不是罗德岛,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绝对。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