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村,王家小院,入夜。
细密的春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墨黑,没有星月,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衬得山村之夜格外静谧,也格外……幽深。
王家堂屋里亮着白炽灯,光线有些昏黄。
王铁柱坐在八仙桌旁,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愁苦的脸。
王婶在灶间收拾碗筷,动作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探头往外张望。
王虎蹲在门槛边,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截枯树枝,眼睛却死死盯着院子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虎子。”
王铁柱磕了磕烟袋锅,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你弟……小明那兔崽子,往常这时候早该疯回来了,今儿个咋还没影?
这都几点了?”
王虎抬起头,看了眼墙上老旧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半。
弟弟王小明天性跳脱好动,十六七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平时放学后不是在河边摸鱼就是跟村里半大小子瞎混,但天黑前肯定会回家吃饭,从没像今天这么晚过。
“我去找找。”
王虎扔掉树枝,站起身。
他心里也有些不安,下午见到邹临渊后,那种混杂着畏惧、疏离和莫名烦躁的情绪一直堵在胸口,让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直到现在父亲提起,他才惊觉弟弟反常的晚归。
“快去快回!这黑灯瞎火的,别是掉哪个沟里了!”
王婶从灶间探出头,声音里带着焦急。
“这孩子,越来越没谱了!”
王虎应了一声,拿起门后的手电筒,按亮。
昏黄的光束刺破黑暗,他大步走出了院门。
村路泥泞,手电光晃动着,照亮路旁湿漉漉的草丛和偶尔窜过的黑影。
夜晚的村庄和白日截然不同,那些熟悉的房屋、树木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头匍匐的怪兽。
凉风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吹过,王虎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后背有些发毛。
他想起了城里那些事,想起了那些超出认知的黑暗和血腥……
不会那么倒霉吧?
小明只是贪玩……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大声呼喊起来:“小明!王小明!死哪儿去了?赶紧回家吃饭!”
声音在寂静的村落里回荡,传出去很远,却没有回音。
只有远处不知谁家的狗,跟着叫了两声。
王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加快脚步,朝着弟弟平时常去的几个地方找去。
村东头的打谷场、小河边的歪脖柳树下、后山脚的竹林……都没有人影。
就在他越来越心焦,几乎要跑回村喊人帮忙的时候,手电光无意中扫过靠近后山的一片老坟地边缘。
那里有棵孤零零的老槐树,树下似乎有个人影,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明?”
王虎心头一紧,赶紧跑过去。
手电光集中照射过去,果然是王小明!
他背对着王虎,蹲在老槐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围是几座荒坟,石碑歪斜,长满荒草,在夜晚看起来格外阴森。
“王小明!你蹲这儿干啥呢?!
叫你半天没听见啊!”
王虎又气又急,大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
“知不知道多晚了?爸妈都快急死了!”
王小明被他拍得一哆嗦,慢慢抬起头,转过来。
王虎看清弟弟的脸,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王小明的脸色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眼神直勾勾的,瞳孔好像比平时大了一圈,黑黝黝的,没什么神采,嘴角却咧着,挂着一丝极其古怪、僵硬的笑。
那笑容……
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和……呆滞的满足感?
“哥……你来了……”
王小明的声音也有些飘忽,慢吞吞的。
“你看……好看不?”
他摊开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
手心里,赫然躺着一个大红色的信封!
不是普通的红包,比常见的红包大得多,是用那种很老式、很厚实、红得刺眼的纸糊成的信封,封口用金粉画着奇怪的、弯弯曲曲的纹路,像字又像画。
在昏暗光线下,那金纹似乎还在微微反光。
更诡异的是,信封鼓鼓囊囊的,里面显然塞了东西。
“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王虎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厉声问道。
“山上……捡的……”
王小明依旧痴痴地笑着,眼神空洞。
“就在那边……一个石头上放着……
旁边……还有好多……好东西……”
他用空着的左手指了指后山更深处的黑暗。
王虎一把夺过那个红包,触手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陈年香料混合着土腥气的怪味。
他借着电筒光,翻到信封正面。
上面用浓墨写着几个竖排的繁体楷书大字,笔画僵硬古怪。
“入赘纳彩,百年好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更显潦草阴森。
“王氏小明,郎君亲启”
王虎的脑袋“嗡”的一声!
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入赘?纳彩?王氏小明郎君?!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谁会在荒山野岭、老坟地旁边放这种东西?!
还指名道姓给他弟弟?!
一瞬间,城里经历的那些恐怖画面。
邹临渊浴血持剑、满地的残肢、诡异的镜子女鬼、还有邹临渊最后那句冰冷决绝的“永远不要再主动来找我!”
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绝对不是!
“小明!走!快跟哥回家!”
王虎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弟弟冰凉的胳膊,力气之大,拽得王小明一个踉跄。
“哎……哥……红包……我的红包……”
王小明挣扎着,想去抢那个红包,眼神里露出急切和贪婪,与刚才的呆滞判若两人。
“要个屁的红包!这玩意邪门!”
王虎怒吼,心里又惊又怕,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弟弟往家的方向拉。
王小明挣扎着,力气竟然不小,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我的……是我的……”
“好多金子……亮闪闪的……”
王虎听得心惊肉跳,回头用手电朝弟弟指的方向,后山深处匆匆照了一下。
光束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树林和嶙峋的怪石,但在某块大石的阴影边缘,他似乎……
瞥见了一点一闪即逝的、幽绿色的光点?
像是眼睛?
他不敢再看,头皮发麻,使出全身力气,几乎是扛着神志不清的弟弟,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家。
“哐当!”
院门被狠狠撞开。
堂屋里的王铁柱和王婶吓了一跳,只见大儿子拖着浑身泥土、神情诡异傻笑的小儿子冲了进来,两人脸色都极不对劲。
“咋了这是?小明咋了?”
王婶急忙迎上来。
“爸!妈!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虎气喘吁吁,脸色惨白,把那个大红信封重重拍在八仙桌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
“小明……小明怕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他把发现弟弟的经过、弟弟诡异的状态、还有这个邪门的“入赘红包”快速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红包上的字和弟弟说的“好多好东西”。
王铁柱刚开始还不信邪,觉得大儿子是不是城里待久了疑神疑鬼,可当他拿起那个冰凉的红包,看到上面那阴森瘆人的字迹,又看到小儿子王小明进屋后,不再挣扎,却直接走到堂屋墙角,面对着墙壁,又开始嘿嘿傻笑,手指还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数钱,又像是在抚摸什么东西……
王铁柱的脸色也“唰”地一下白了。
王婶更是吓得一把捂住嘴,眼泪都出来了。
“这……这是咋回事啊?
入赘?谁家姑娘……
不对,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姑娘啊?!
小明,小明你别吓妈啊!”
“不是姑娘……”
王虎声音干涩,带着恐惧。
“爸,妈,你们还记得……
后山老林子里,早年不是传说有……
有黄大仙娶亲的邪乎事吗?”
“黄大仙?!”
王铁柱手一抖,烟袋锅差点掉地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是老一辈人,从小听多了山精野怪的传说。
黄鼠狼成精,幻化人形,迷惑行人,甚至强掳活人婚配的诡异故事,在乡下流传很广,尤其是在这种靠近深山的老村子里!
以前他只当是老人吓唬小孩的瞎话,可现在……
结合这来历不明的红包、小明诡异的中邪状态、还有后山那个方向……
王铁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的老天爷啊!”
王婶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捶胸痛哭。
“这可怎么好啊!
我家小明造了什么孽啊!
怎么就被那东西看上了啊!
黄大仙……那可是记仇的主儿啊!
得罪不起啊!”
堂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王铁柱急得团团转,王婶哭声不止,王小明对着墙壁痴笑,王虎则死死攥着拳头,又怕又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怎么办?去找村长?报警?
警察能管这个吗?
去找……去找渊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不,不能再去找渊哥了。
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而且那个世界太可怕,他不敢再沾边。
可是……不去找渊哥,又能找谁?
难道眼睁睁看着弟弟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带走?
“快!快把红包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王铁柱猛地想起来,老一辈说过,碰到这种邪门东西,不能留,要赶紧丢掉。
王虎也觉得有理,抓起红包就要往外跑。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红包的一瞬间。
“呼——!”
堂屋的门窗明明关着,屋里却凭空刮起一阵阴冷的小旋风!
吹得灯泡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
紧接着,一个尖细、油滑、带着浓浓戏谑和寒意,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幽幽地在堂屋里每个角落同时响起。
“嘿嘿……彩礼都收了……还想反悔?”
“王小明……已是吾家女婿……
七日后……子时……自来迎娶……”
“若敢不从……或毁聘礼……
哼哼……满门……难安……”
声音飘飘忽忽,说完最后一句,那阴风也骤然停止,灯泡恢复了稳定。
但屋里四个人,全都僵住了,如同被冻在了原地。
王铁柱面无血色,嘴唇哆嗦。
王婶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王虎握紧红包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浑身冰凉。
而一直对着墙壁痴笑的王小明,忽然转过身,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更加扩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虎手里的红包。
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尖细油滑的腔调,学着刚才那个声音,重复道。
“女……婿……迎……娶……”
“嘻嘻……”
“轰!”
王虎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
恐惧、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七日后,子时,自来迎娶?
满门难安?
那鬼东西……真的要来!
这一夜,王家的灯火,亮到了天明。
无人入眠。
只有后山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更多幽绿的光点,在悄然闪烁,窃窃私语,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恐怖的阴影,已彻底笼罩了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