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西贡的旅程,与上一次的归心似箭截然不同。机舱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弘雄此刻的心境,压抑、冰冷,且暗流汹涌。安娜那句“家还在”带来的短暂温暖,早已被越南这边急转直下的严峻形势冲刷得所剩无几,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在支撑着他。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情感创伤中,Lion mart越南站的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西贡熟悉的湿热,而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胡安和马克早已在机场等候,两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显然这几天都是在极度的焦虑和疲惫中度过的。
“车上说。”弘雄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钻进了等候的商务车。
车子疾驰在前往市区的公路上,胡安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声音沙哑而急促:
“弘总,查清楚了!幕后黑手就是阮氏家族的长老会!尤其是清玄小姐的那位三叔公阮文山,他是最主要的推动者!”
弘雄眼神一凛,果然是他们!他早有预感,但得到确认时,心还是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对手不是外部的商业竞争者,而是来自“盟友”内部的背刺,更加凶险和难以防范。
“原因呢?就因为和我们合作?”弘雄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止!”马克接过话,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我们深入调查发现,根本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们认为清玄小姐在与我们的合作中让步太多,损害了阮氏家族的利益,尤其是物流合资公司,我们占股55%,让他们觉得颜面尽失,权力旁落。”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马克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他们认为清玄小姐……和您走得太近了。之前的舆论风波,虽然清玄小姐暗中帮了我们,但家族内部有些人认为她那是在维护您,甚至……可能对您产生了超出商业合作的情感。这是长老会绝对无法容忍的!他们不能接受阮氏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和一个外来者,尤其是可能无法被他们掌控的强者,有如此密切的私人关系。他们害怕最终失去对清玄小姐的控制,也害怕阮氏家族的基业被您……蚕食甚至吞并。”
弘雄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胸腔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和一种荒谬的悲凉。
利益之争,他可以理解。商业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
可因为这种无端的猜忌和掌控欲,就要毁掉一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局面?就要将一个极具才华和远见的继承人视为背叛者?
愚蠢!短视!腐朽!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坐在家族议事厅里、抱着陈旧族规和可笑尊严的老古董们,是如何用他们僵化的思维,去扼杀一个可能带领家族走向新生的灵魂。
“他们是怎么逼迫供应商倒戈的?”弘雄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威逼利诱。”胡安咬牙切齿,“一方面,利用阮氏家族在越南商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对那些供应商施加压力,暗示如果不终止与我们的合作,将会失去与‘莲花商城’乃至整个阮氏体系的所有业务往来。另一方面,他们可能动用了某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抓住了某些供应商的把柄。”
弘雄默然。这就是百年家族的底蕴和可怕之处,他们不仅拥有明面上的商业实力,更掌控着水面之下庞大的、见不得光的力量。
“清玄小姐呢?”弘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一切的根源,都系于阮氏清玄的态度。如果她也迫于压力选择了妥协,那Lion mart在越南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提到阮氏清玄,胡安和马克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不忍。
“清玄小姐……”胡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在得知长老会的行动后,在家族会议上据理力争,力陈与Lion mart合作的长远利益,甚至……甚至不惜顶撞了几位叔公辈的长老。”
弘雄可以想象那场会议的激烈程度。一个年轻女子,面对着一群思想固化、手握权柄的长辈,为了一份她认为正确的合作,也为了一份……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欣赏与共鸣,进行着多么艰难的抗争。
“结果呢?”弘雄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结果……”马克深吸一口气,“长老会震怒,认为她已经被您……蛊惑,失去了作为继承人的理智和对家族的忠诚。他们当场剥夺了她对‘莲花商城’和合资公司的大部分管理权限,并且……以‘静思己过’为名,将她软禁在了家族大宅的深处,切断了她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
软禁!
弘雄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揪心的痛楚,瞬间席卷了他。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清冷骄傲的女子,被困在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独自面对着家族的指责与孤立。她为他提供的帮助,她与他并肩作战的默契,她酒后流露的脆弱与真心……最终,却成了她被囚禁的理由!
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与她的合作,如果不是他与她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或许不会遭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和一种被挑衅的暴怒,在他心中交织、膨胀。
他想起她站在书架前淡然说出“维护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的清白”时的样子;想起她在指挥中心与他快速交换眼神时的默契;想起她在酒吧醉后靠在他肩头时的脆弱;想起她送上印尼报告时那句“一路顺风”的复杂眼神……
她从未真正伤害过他,甚至在关键时刻屡次伸出援手。她只是一个试图在家族枷锁和个人意志间寻找平衡的、孤独而强大的灵魂。
而现在,她却因为与他相关的缘故,失去了自由。
这让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博弈了,这关乎一个人的尊严和自由!
商务车驶入了市区,窗外是西贡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但弘雄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我们现在怎么办?”胡安的声音带着绝望,“供应商那边铁板一块,资金链最多还能撑三天,银行那边也……”
“供应商和资金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弘雄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胡安和马克都愣住了,看向他。
弘雄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阮氏家族大宅的大致方向,眼中闪过一抹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狠厉。那是一种被触犯了底线的雄狮,即将暴起伤人的凶光。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入胡安和马克耳中:
“调动我们所有的‘安保’队伍。准备好车辆和路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带她出来。”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胡安和马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弘雄。他们当然知道所谓的“安保”队伍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普通的保安,而是弘雄花费重金、通过特殊渠道组建的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私人护卫力量,原本是为了应对极端商业环境下可能出现的物理威胁,从未想过会用在这样的场合。
去阮氏家族的大本营,强行带走被软禁的继承人?!
这简直是疯了!这无异于向整个阮氏家族宣战!一旦失败,或者即使成功,也必将引发阮氏家族倾尽全力的疯狂报复!Lion mart在越南将再无立足之地!甚至弘雄个人的安全都会受到严重威胁!
“弘总!三思啊!”胡安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这太冒险了!那是阮氏家族!我们……”
“我说了,去做!”弘雄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压在胡安身上,那里面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命令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立刻!马上!”
胡安被弘雄眼中那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性的光芒震慑住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跟随弘雄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弘雄露出如此神情——那不仅仅是为了商业利益,更像是一种……为了守护某种重要东西而甘愿与世界为敌的决绝。
马克相对冷静一些,但他也清楚,此刻的弘雄已经听不进任何劝阻。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弘总,计划?阮氏大宅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手和装备,未必够。”
“不需要硬闯。”弘雄的头脑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和冰冷,“阮氏大宅内部结构图,我之前通过特殊渠道拿到过一份。清玄被软禁的位置,大概率在她常住的那个独立院落。我们需要一个内应,弄清楚具体的守卫布置和换班时间。然后,选择在凌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用最快速度潜入,带她离开。车辆准备好,路线规划好,直接去我们之前准备好的那个安全屋。”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早已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
“内应……”马克沉吟,“清玄小姐身边那个贴身助理,或许可以尝试联系。她一直很忠心。”
“去办。”弘雄下令,“胡安,你去调动人手,检查装备,确保万无一失。记住,我要的是绝对的精锐,行动必须快、准、狠,不能有任何纠缠!”
“是!”胡安和马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无奈,但也看到了必须执行的决心。
弘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疯狂、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Lion mart的危机——虽然救出阮氏清玄,或许能借助她的力量扭转供应链的困局。但这更是一种……源自他内心深处的冲动。
他无法容忍那个骄傲的、智慧的、曾与他并肩的女人,因为他的缘故,被如此对待。
安娜说他动摇了。是的,他承认。他对阮氏清玄,确实存在着超越商业合作的情感吸引。
但此刻,驱动他的,不仅仅是那份吸引,更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一种被激怒的保护欲。
阮氏家族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惩罚她,就是在践踏他所欣赏和尊重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他便与她站在一起,与那腐朽的家族规则为敌!
为了她,他不惜将这西贡的天,捅一个窟窿!
商务车消失在夜色中,载着一个疯狂的计划,和一颗为她与世界为敌的决心。
背叛与守护,只在一念之间。
而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