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开始缓缓下降。透过舷窗,马尼拉湾那熟悉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就像一幅展开的画卷,展现在弘雄的眼前。那片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群,宛如一片钢铁森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弘雄的心,随着飞机高度的不断降低,也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这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也是一种急于验证什么的迫切。西贡的纷扰似乎被隔绝在了云层之上,但那份情感的余震却依旧在他体内嗡嗡作响。
他选择了回归,选择了安娜,可当他真正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呼吸到马尼拉那潮湿闷热的空气时,一种不确定感却悄然蔓延开来。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里,还有她,是否还如他所想的那样?
弘雄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机,他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拦下一辆出租车。他毫不犹豫地报出了Lion mart总部的地址,仿佛这个地址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他想要一个最真实、最不加修饰的重逢,没有任何的铺垫和准备。他想亲眼看看,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是否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出租车穿梭在马尼拉拥堵的车流中,熟悉的街景掠过,却带着一丝陌生的疏离感。他离开得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位女王。
抵达总部大厦楼下,他仰头望着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这里是他和她梦想起航的地方,如今已是菲律宾电商领域无可争议的霸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迈步走入大堂。
前台小姐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刚要开口打招呼,却被弘雄一个微微摇头的动作制止了。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悄无声息地,去往那个最核心的地方。
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顶楼办公区那种高效而忙碌的氛围扑面而来。员工们低头忙碌,电话声、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比他离开时显得更加……凝练和专业。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悄然回归。他像一道影子,穿过开放的办公区,走向最深处那间属于cEo的办公室。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正在说话,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点,砸在听者的心上。
弘雄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这个声音,属于安娜,却又如此陌生。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温情脉脉,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冷静。
他轻轻推开了一些门缝,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林安娜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她没有坐着,而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今天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藏蓝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却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执掌权柄者的气场。
在她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性高管,弘雄认得他,是负责市场推广的副总,此刻正低着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身前。
“……所以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你的解释。”安娜的声音平稳,却像带着冰碴,“预算超标百分之二十,核心KpI却只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五。数据不会说谎,用户的负面反馈也不会。告诉我,是市场环境突然恶化,还是你的团队能力出现了系统性下滑?或者,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林安娜,不如弘总那么好糊弄?”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对方试图掩饰的狼狈。没有提高声调,没有拍桌子,但那种基于事实和逻辑的质问,配合着她此刻强大的气场,让那位在公司也算位高权重的副总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嗫嚅着试图辩解。
“林总,我……我们确实遇到了……”
“我不需要听‘遇到困难’这种泛泛之谈。”安娜打断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指尖点在上面,“我要的是针对每一个数据异常点的具体分析,以及一份可执行的、能在下个季度将数据拉回正轨的补救方案。明天早上九点,放在我桌上。如果做不到,或者方案无法让我满意,我想这个位置,需要更能胜任的人。”
她将报告轻轻放回桌面,动作不大,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出去吧。”
那位副总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办公室,甚至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弘雄。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安娜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气,但挺拔的身姿并未放松。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将目光投向门口。
然后,她的视线与弘雄的,撞了个正着。
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没有激动的呼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最深沉的湖水,映不出半点涟漪。就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场景。
她看着他,看了大约两三秒钟,那目光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快速调整自己面对他时应有的状态。
然后,她微微颔首,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符合社交礼仪的弧度,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份处理公务时的冷静与疏离:
“弘主席,回来了?”
弘主席……
这个称呼,像一块冰,砸在了弘雄的心上。不是“弘雄”,不是亲爱的,甚至不是“弘总”,而是“弘主席”——一个标志着身份、地位,却也划清了最亲密距离的称谓。
她甚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一路是否辛苦。
她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前来述职的下属,或者一个需要礼貌对待的商业伙伴。
“稍等,”她继续说道,目光已经重新落回了桌上摊开的另一份文件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我处理完这份文件。”
说完,她便真的低下头,拿起笔,专注地审阅起文件来,仿佛他这个人,他的归来,都不及她手头这份文件重要。
弘雄僵立在门口,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着办公桌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看着她低垂的、线条优美的侧脸,看着她握笔的、稳定有力的手指,看着她周身那不容侵犯的、强大的气场……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如惊涛骇浪般向他汹涌袭来,这股陌生感中还掺杂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让他的内心瞬间被淹没。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安娜,心中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失落和迷茫。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安娜!那个曾经会为他忧心忡忡地系上护身符的安娜,那个会在视频中温柔地叮嘱他注意身体的安娜,甚至那个在电话里流露出失望和疏远的安娜……都与眼前这个女人毫无相似之处。
眼前的安娜宛如一位真正的女王,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和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再期待他的归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她显然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登上了属于她的王座,成为了一个独立自主的女王。
而他,这个曾经的“狮王”,在她已然稳固的王座面前,竟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突兀和微不足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归来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弘雄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凝视着安娜,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短短几个月的时光,还有那个曾经依赖他、需要他的安娜。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一个他可能再也无法触及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