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海边的坦诚与分离,像一场没有硝烟却耗尽所有心神的战争。弘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片海滩,如何回到那间久未入住、冰冷而空旷的公寓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安娜决绝离去时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都提醒着他,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而现在,女主人已暂时离开。
他没有开灯,将自己沉入客厅沙发的阴影里。窗外是马尼拉璀璨的不夜城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都市虚假的热闹,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安娜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暂时分开”,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被抽走了一半的无力感。
他试图去理解,去接受。他告诉自己,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必须承受。他需要给安娜时间,也给自己时间。他甚至开始思考,该如何去“重新追求”,如何去修复那破碎的信任。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他沉浸在痛苦与反思中,试图理清一团乱麻的思绪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警报般划破了夜的寂静。是他的私人加密线路,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寥寥无几。
弘雄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胡安的名字。
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胡安那带着惊恐和绝望的、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就如同失控的火车般冲了出来:
“弘总!完了!全完了!!”
弘雄的呼吸一滞,握紧了手机:“冷静点!胡安!说清楚,什么完了?!”
“是越南!越南这边出大事了!”胡安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们……我们马上就要签长期合约的那几家核心供应商,刚刚……就在半个小时前,几乎同时通知我们,取消合作!所有合作!单方面撕毁意向协议!”
“什么?!”弘雄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哪几家?理由呢?!”
“就是……就是那几家我们花了几个月时间,好不容易谈下来的电子产品、服装和快消品龙头!理由……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产能不足,有的说总部政策调整,有的干脆连理由都不给!”胡安的声音充满了崩溃,“这绝对不是巧合!弘总!这是有预谋的集体倒戈!”
弘雄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几家供应商是Lion mart越南站未来发展的基石,他们的集体倒戈,意味着刚刚稳定下来的供应链将瞬间崩塌!没有稳定的货源,平台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查!立刻给我查清楚背后是谁在搞鬼!”弘雄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
“已经在查了!但是……但是弘总,更麻烦的是资金链!”胡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为了准备这次大规模备货和后续的市场推广,我们几乎动用了所有的流动资金,还向几家本地银行申请了短期过桥贷款!现在供应商突然毁约,我们的货出不去,资金无法回笼,银行的贷款马上就要到期了!资金链……资金链眼看就要断了!”
资金链断裂!
这四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弘雄耳边轰鸣。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Lion mart越南站可能瞬间崩盘!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投入都可能付诸东流!意味着他将失去在越南好不容易打下的一切,甚至可能拖累整个Lion mart集团的声誉和菲律宾本部的业务!
这绝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瞄准了他最薄弱环节的、意图一击致命的狙击!
是谁?
阮氏家族内部的保守派?被触怒的旧派物流势力?还是……那个他一直视为宿敌,却刚刚才与他“友好”分别的女人——阮氏清玄?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闪过,每一个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弘总!您必须立刻回来!现在只有您能稳住局面了!马克已经在联系银行试图延期,但对方态度强硬!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外部攻击,我们自己就先垮了!”胡安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祈求。
回去……
立刻回越南……
弘雄握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刚刚才回到马尼拉,刚刚才经历了与安娜那场痛彻心扉的分离,刚刚才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用时间和行动去挽回。
可现在,越南那边,他一手打造的基业,正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向他发出了最紧急的求救信号。
一边是岌岌可危、亟待拯救的事业前线。
一边是刚刚破碎、需要耐心修复的情感后方。
他该如何抉择?
巨大的压力和矛盾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运转起来。
“胡安,”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镇定,“听着,我现在立刻订最快的机票回去。在我回来之前,你做好以下几件事:第一,尽一切可能稳住团队,告诉大家我马上就到,天塌不下来!第二,继续追查供应商倒戈的真正原因和幕后黑手!第三,让马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想办法让银行同意延期,哪怕只有几天!”
“是!弘总!我明白!”听到弘雄要回来,胡安的声音似乎找回了一点主心骨。
挂了电话,弘雄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然后,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收拾刚刚才取出的行李。
他必须立刻去机场。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准备冲出公寓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不能就这样走。他必须去见安娜一面。哪怕只是告诉她一声。
他再次拨通了安娜的电话。这一次,她没有拒接,但接起的速度很慢。
“喂?”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她似乎已经回到了家。
“安娜,”弘雄的声音急促而沉重,“越南那边出事了。很严重。几家核心供应商突然集体毁约,资金链马上就要断裂,我必须立刻赶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弘雄能想象到她此刻蹙起眉头的模样。
然后,他听到了她清晰而冷静的回应,没有惊讶,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我知道了。去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没有“注意安全”,没有“早点回来”,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去吧。”
弘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
就在他以为通话即将这样结束的时候,安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此刻沉重的黑暗:
“记住,”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关切,有提醒,或许还有一丝未曾完全熄灭的羁绊,“家还在。”
家还在……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弘雄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让他的眼眶猛地一热。
在事业即将倾覆的危急关头,在他不得不再次离她而去的时刻,她没有责备,没有抱怨,只是告诉他——家还在。
这意味着,她并没有完全关闭那扇门。那个他们共同的“家”,依然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后盾,是他漂泊征战后可以回来的地方。
这简短的三个字,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力量。
“……谢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弘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没有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拉起行李箱,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公寓,冲进了电梯,冲到了楼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车窗外的马尼拉夜景飞速倒退。他的心,却因为安娜最后那句话,而奇迹般地安定了几分。
是的,家还在。
他必须去前方扑灭大火,守住他们共同打下的基业。
然后,他会回来。回到这个“家”里,用尽一切,去弥补,去重建。
出租车在夜色中疾驰,如同他此刻奔赴战场的决心。
刚刚经历的情感破碎与此刻突发的事业危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纵然远隔重洋,那个“家”的灯塔,依然在风雨中,为他亮着微光。
宿命的召唤,已不容拒绝。
雄狮,必须再次奔赴属于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