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联军大营的喧嚣并未随着盟誓的结束而平息,反而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持续发酵。李胤所属的东北角营盘军纪严明,与其他诸侯营地的松散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将刘备及其五百兵马安置在营区外围一处相对独立的位置,既给予了对方一定的自主性,也便于观察与控制。
盟誓次日,袁绍以盟主身份,于中军大帐再次召集各路诸侯,商讨具体军务分配及粮草统筹。帐内气氛较之昨日更为微妙,表面的客套之下,是各方对实际利益与责任的推诿与算计。
“诸公,”袁绍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大军云集,每日粮秣消耗巨大。绍意,各军需按兵力多寡,分摊粮草,并由专人统一调度,以确保供给,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议论之声,但多是空泛表态,一到具体份额便含糊其辞。曹操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等效率深感不满,却碍于盟主之面,不便直言。
李胤冷眼旁观,深知袁绍此议看似公允,实则意在借此掌控部分联军命脉,并摸清各诸侯真实家底。他起身朗声道:“盟主所言极是。粮草乃军中之胆,统一调度确有必要。我冀北八郡,愿按此次出兵员额,承担相应粮草份额,并可额外提供部分存粮,以应联军不时之需。然,为示公允,调度之权,胤以为当由盟主指派德高望重、且与各方无甚利害关联之人担任,并设专员共同监督,账目需对众公开。”
李胤此言,既展示了自己雄厚底蕴(暗示存粮充足),又巧妙地将了袁绍一军——你若想独揽粮草大权,便显得私心过重。他主动提出承担份额并额外贡献,赢得了鲍信、张邈等部分务实诸侯的好感,也堵住了某些想趁机揩油者之口。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李胤占住大义,言辞恳切,他也不好反驳,只得顺势道:“思远公忠体国,实乃我等楷模。调度人选,容后再议,必求公允。” 此事便暂且搁下。
接下来商讨进军序列与策应方案。曹操再次力主积极进兵,甚至提议分兵数路,遥相呼应,使董卓首尾难顾。然而,以袁绍、刘岱为首的大部分诸侯仍主张稳扎稳打,强调大军需协同行动,实则不愿自家兵马率先与西凉铁骑硬碰硬。争吵半日,最终仍维持原议:孙坚为先锋,进军成皋、梁东一带,探察敌情,联军主力于酸枣继续整训,视孙坚军情再定行止。
会议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毫无实质进展的气氛中结束。李胤走出大帐,沮授低声道:“主公,今日观之,联军之心,愈发涣散。袁本初意在揽权而非破敌,曹孟德空有壮志却难施展。孙文台孤军深入,恐有不测。”
“公与所见,与我略同。”李胤颔首,“传令下去,我军谨守营盘,加强戒备。多派斥候,不仅向西探查董卓军动向,更要留意酸枣周边,尤其是袁绍、公孙越等部动静。”
“诺。”
回到自家营区,李胤召来关羽、张飞、沮授,以及被划归他节制的刘备。刘备带着牵招、简雍准时到来,态度依旧恭谨。
“玄德公,坐。”李胤示意其落座,“盟主虽令贵部协防我侧翼与粮道,然我军初至,防线尚未完全展开。目前暂无具体军务交付,玄德公可先于划定区域休整兵马,熟悉周边地形。若有敌情或需调动,我自会遣人通知。”
刘备躬身道:“备谨遵将军之令。我部虽寡,然将士用命,皆愿效死。将军若有驱使,备万死不辞。” 他言辞恳切,并无因兵少位卑而显颓唐,反而有种沉静的力量。
李胤点头:“玄德公之心,我知之。眼下联军内部纷杂,正需沉稳之士。你部可先负责营区东北方向十里内的日常巡哨,一则应尽职责,二则亦可锻炼士卒。”
“备领命!”刘备肃然应下,随后便带着牵招、简雍告辞离去,行事干脆利落。
“大哥,这刘玄德倒是个知趣的。”张飞看着刘备离去的背影说道。
关羽抚须道:“观其行止,麾下虽少,却非乌合之众。此人,不可小觑。”
沮授道:“主公如此安排,既全了盟主之令,亦未使其接触我军核心,恰到好处。”
此后数日,酸枣联军大营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外紧内松”态势。对外,斥候往来频繁,旌旗招展,似乎随时准备西进;对内,各部依旧自行其是,操练强度、军纪要求各不相同。袁绍忙于接见各方使者,巩固其盟主地位;曹操则不断往来于各营,试图串联主战力量,却收效甚微。
李胤乐得清静,每日除处理军务、巡视营防外,便是与关羽、张飞切磋武艺,或与沮授分析天下大势。他严令麾下将士不得与其他诸侯部属发生冲突,但也绝不容他人挑衅。期间,曾有袁绍部下军官醉酒后试图闯入李胤营区滋事,被值守的铁林卫毫不犹豫地拿下,直接捆送袁绍大营,并附上李胤措辞严谨的质询文书,令袁绍不得不亲自出面惩处下属,颜面稍损,却也由此更知李胤军纪之严,不好轻易招惹。
这日傍晚,李胤正在帐中阅览影卫从各方传回的情报,亲卫来报,言刘备求见。
“请他进来。”
刘备入帐,行礼后道:“李将军,备今日率队巡哨,于东北方向约十五里处,发现一小股身份不明的游骑,约二三十骑,窥视我军营盘后即迅速遁去,其马术精湛,不似中原骑手,倒有几分…凉州风貌。”
“哦?”李胤目光一凝,“可曾追踪?”
刘备摇头:“彼等极为警觉,地形亦熟,备恐其有诈,未敢深入追击,特来禀报将军。”
“玄德公处理得当。”李胤赞许道,“若是董卓斥候,其大队人马或许不远。若是他人冒充…其心更叵测。” 他沉吟片刻,“此事我已知晓,会加派斥候查探。有劳玄德公了。”
“分内之事。”刘备顿了顿,又道,“将军,备观联军各部,似乎…并非铁板一块。长此以往,只恐……”
李胤抬手打断了他:“玄德公,有些事,心照即可。我等尽好本分,静观其变吧。”
刘备会意,不再多言,躬身告退。
刘备带来的消息引起了李胤的警惕。他立刻唤来沮授商议。
“主公,刘备所言不虚。影卫亦有类似回报,雒阳方向,董卓已派其婿牛辅率军增援荥阳、成皋一线,大将徐荣亦已出动。孙文台将军,恐将面临恶战。而酸枣这边…”沮授指了指地图,“各路诸侯仍逡巡不前,甚至有人暗中与董卓信使往来。”
“与董卓往来?可知是谁?”李胤追问。
沮授摇头:“影卫正在查证,对方行事隐秘,尚未有确凿证据。但无疑,联军内部,有人首鼠两端。”
正当李胤与沮授深入分析局势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很快,亲卫急报:“主公!曹将军处派来信使,言有紧急军情相告!”
“快请!”
只见一名满身尘土的曹军军校踉跄入帐,单膝跪地,气喘吁吁:“镇北将军!不好了!孙坚将军在梁东遭遇董卓部将徐荣伏击,激战终日,寡不敌众,已然…已然败绩!孙将军仅率数十亲骑突围,不知所踪!其所部兵马,或溃或降,损失惨重!”
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李胤与沮授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孙坚勇猛,其麾下长沙兵亦为精锐,竟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徐荣之能、西凉军之悍,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先锋失利,对本就士气不高、各怀异心的联军,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
“曹操将军何在?”李胤沉声问道。
“我家主公已前往盟主大帐,请盟主即刻发兵救援孙将军,并趁敌军立足未稳,挥师西进!”
李胤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他挥退信使,对沮授道:“公与,看来,这酸枣大营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传令各营,秣马厉兵,随时待命!我们去中军大帐!”
此刻,夜色渐浓,酸枣联军大营中,因为孙坚兵败的消息,正悄然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波。忠奸、智愚、勇怯,在这乱世的洪炉中,即将迎来更为严峻的考验。而李胤知道,他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稳住自己的方向,既要应对外部强敌,更要警惕内部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