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桥之战的胜利,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其涟漪正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北疆镇北将军府的威望一时无两,但作为统帅的李胤,却深知这胜利背后的隐忧与新的挑战。短暂的庆功后,整个镇北军机器便高效地运转起来,投入到战后的恢复与新一轮的战略布局之中。
巨鹿城,镇北将军行辕。
昔日袁绍意图北进的跳板,如今已成为李胤经略冀州的前线指挥中枢。府衙正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李胤端坐主位,虽面带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麾下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
“二弟,界桥防线修复进展如何?”李胤首先看向左手首位的关羽。
关羽起身,丹凤眼开阖间精光闪烁,沉声道:“大哥,界桥已被我军工兵营连夜加固,并在漳水北岸增筑了三座戍堡,形成犄角之势。青龙营主力已进驻防线,日夜巡防,绝不给袁绍可乘之机。此外,缴获的袁军楼船图纸已快马送至真定神机营,马德衡回信言,此船设计确有独到之处,加以改进,或可助我未来组建水师,掌控漳、黄水道。”
“善。”李胤点头,对关羽的周密部署表示满意,“界桥乃我门户,不容有失。三弟幽州方面可有消息?”
负责联络幽州的程昱接口道:“主公,子龙将军已稳定幽州全境。乌桓蹋顿部及各部首领纷纷遣使至蓟县,献上战马、皮革以示恭顺。子龙将军依田元皓之策,在边境开设五处互市,以盐铁、布帛换取乌桓战马,并准许乌桓贵族子弟入幽州郡学就读,此乃长效羁縻之策。太史子义的烈火营亦在右北平演练新式弓弩阵列,军威赫赫,足以震慑辽东宵小。”
张飞闻言,按捺不住,声若洪钟:“大哥!如今袁本初新败,缩在邺城当乌龟,幽州也安稳了。何不让俺老张率领白虎营,渡过漳水,一路杀到邺城底下,把那袁绍揪出来!”
“四弟,稍安勿躁。”李胤还未开口,右侧首席的沮授便出言劝阻,“袁绍虽败,实力犹存。邺城城高池深,审配擅守,我军若仓促南下,顿兵坚城之下,粮道漫长,若曹操或他人袭我侧后,则危矣。更何况,我军经界桥苦战,士卒疲惫,伤亡待补,岂可即刻兴师?”
郭嘉轻摇着他那标志性的羽扇,脸色虽仍略显苍白,但精神健旺,接口道:“公与先生所言极是。四将军勇猛,乃我军锐气所在。然当下之局,急攻不如缓图。嘉以为,袁绍经此大败,其内部矛盾必将激化。颜良、文丑重伤,麴义战死,其麾下武将派系失衡;审配、逢纪、郭图、许攸等谋士,平日便互相倾轧,如今战败,必相互推诿指责。此正离间分化之良机。”
李胤深以为然,目光转向程昱:“仲德,南方情报网需全力运转。一方面,散布流言,言审配欲独揽大权,郭图、逢纪欲推卸战败之责于麴义旧部及颜良文丑。另一方面,设法接触许攸,此人贪财而矜傲,或可为我所用。”
“昱明白,即刻去办。”程昱领命。
郭嘉继续补充其战略构想:“除了对袁绍内部用间,外部亦需布局。主公可正式遣使前往荆州,拜会刘景升,陈述袁绍‘僭越’自领大将军之罪,共斥其非,即便刘表不愿出兵,亦可使其保持中立,甚至在外交上倾向我方。对徐州陶谦,则可示好,言共抗袁术,稳定东线。”
这时,一直负责内政与后勤的顾雍呈上文书:“主公,各郡秋收已毕,统计数字在此。得益于均田制与屯田制,今岁粮秣收获远超往年,府库充盈,足以支撑大军休整与后续扩军之需。甄家商队已按令前往江南采购药材,不日即可返回。医学院华佗、张仲景二位先生亦来信,言伤兵救治已近尾声,新编的《战伤急救手册》已下发各营。”
听着这一项项汇报,李胤心中稍安。内政稳固,粮草充足,是他一切军事行动的基础。他环视众人,做出最终决策:
“诸位所言,皆老成谋国之见。当下之势,我意已决:暂不主动南渡漳水,与袁绍进行主力决战。”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然,战略防守不等于无所作为。我军当以此为契机,深根固本,积攒实力,静待天时。”
他随即颁布一系列命令:
“其一,各主力营即日起进入轮换休整期,依托现有防线,以老带新,补充兵员,加紧训练。尤其注重各兵种协同之合成战术演练。着张合之风雷营移驻界桥侧后,与关羽之青龙营互为呼应。”
“其二,全力支持神机营。除楼船图纸外,令马钧集中工匠,改良弓弩,研制新型攻城器械,所需钱粮物资,优先拨付。”
“其三,深化内政。在各郡进一步推广新式农具,兴修水利。郡学扩大招生范围,不仅招收士族子弟,有功将士子弟及聪颖寒门,亦可通过考核入学。由蔡伯喈先生总领文教,编纂启蒙典籍,教化百姓。”
“其四,巩固与乌桓关系。准赵云、田丰所奏,扩大互市规模。令管宁先生选拔通晓乌桓语、鲜卑语之学子,组建译馆,并协助乌桓各部建立简易医署,传授防疫知识,以收其心。”
“其五,广布耳目。加大对曹操、吕布、袁术乃至长安朝廷的情报收集力度。程昱,你亲自负责对兖州方向的渗透,我要知道曹吕之战的每一个细节。”
“末将(臣)等领命!”众文武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军议结束后,李胤特意留下了郭嘉。
“奉孝,你旧疾初愈,连日操劳,身体可还吃得消?”李胤关切地问道,亲自为郭嘉斟上一杯热茶。
郭嘉心中一暖,接过茶杯:“劳明公挂念,嘉已无大碍。华先生与张先生的医术确然通神。如今局势渐明,嘉心中畅快,病自然好得快。”
李胤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黄的树叶,沉声道:“奉孝,依你之见,曹操移师汝南,是真欲图袁术,还是另有所图?”
郭嘉略一沉吟,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曹操用兵,虚虚实实。表面看,袁术得传国玉玺,野心暴露,乃众矢之的,曹操击之,名正言顺,亦可扩张地盘。然,嘉以为,此乃荀文若‘深根固本’之策的延伸。曹操意在整合豫州、扬州北部,构建稳固后方。其与吕布相持不下,转而向相对薄弱的袁术方向寻求突破,实为高明之举。”
“如此说来,曹操暂时确实无力北顾了?”
“非也。”郭嘉摇头,“曹操乃世之枭雄,其目光绝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他此刻无暇北顾,正因他深知我军新胜,锋芒正盛,且与他之间隔着残喘的袁绍。他击袁术,既是扩张,亦是消除后顾之忧,以便将来能全力与我争夺河北乃至天下。明公,我与曹操,迟早必有一战。如今他给我们时间整合河北,我们切不可浪费此天赐良机。”
李胤默然点头,郭嘉的分析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这乱世中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更大风暴的酝酿期。
就在镇北军上下紧锣密鼓地执行各项命令时,南方的邺城,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袁绍自界桥败退回府后,便一病不起,时而昏睡,时而惊醒,口中时常喃喃“麴义”、“界桥”。邺城的军政事务,暂时由审配、逢纪等人处理,但内部的裂痕,却在战败的阴影下迅速扩大。
这一日,审配于府中召集逢纪、郭图、许攸议事,气氛压抑。
“主公之疾,皆因李胤逆贼!”逢纪咬牙切齿,“当务之急,是整饬军备,严防李胤南下。同时,应遣使前往许县,向曹孟德求援……”
他话音未落,郭图便冷笑反驳:“求援?向曹操求援?元图兄莫非忘了,界桥激战之时,曹操可曾派一兵一卒?他巴不得主公与李胤两败俱伤!如今去求他,无异于引狼入室!若非某些人举荐麴义,轻敌冒进,何至于有界桥之败?”
这话直指逢纪,顿时让他面红耳赤:“郭公则!你此言何意?麴义勇猛,谁人不知?战败之责,岂能归咎于一人?若非某些人平日里只知争权夺利,掣肘军务,我军何至于此!”
许攸在一旁阴恻恻地添油加醋:“嘿嘿,如今颜良、文丑二位将军重伤未愈,军中无大将,人心惶惶。依我看,倒不如派人秘密联络乌桓峭王旧部,听说他们对蹋顿依附李胤颇为不满,许以重利,或可令其在北疆起事,牵制李胤。”
审配听得头大如斗,猛地一拍案几:“够了!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共度时艰,却在此相互攻讦,成何体统!”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当前首要之务,是稳定军心,修复城防,征集粮草。至于求援、离间之事,需待主公病愈后再做定夺!”
会议不欢而散。走出审配府邸,郭图与逢纪互相瞪视一眼,各自拂袖而去。许攸落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他摸了摸袖中一份来自北方的密信副本(程昱的离间计已开始生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邺城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与此同时,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在数百精锐骑兵的护卫下,正沿着太行山麓,向北而行。这是甄家的商队,满载着从江南采购的珍贵药材,以及南方的丝绸、茶叶,准备返回中山。带队的是甄家一位年轻干练的旁系子弟,名为甄平。
行至常山国与赵国交界处,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飞马来报:“平少爷,前方山谷发现大队人马行进痕迹,看方向,似是来自黑山!”
甄平心中一凛,黑山虽已归附,张燕将军也已成为朝廷校尉,但山中仍有不少零散寇匪。“传令,车队收缩,护卫戒备!”
很快,山谷中转出一彪人马,约千余人,衣甲混杂,但队伍却不算散乱。为首一将,身形魁梧,手提长枪,正是奉命在敌后活动的张燕及其麾下疾风骑。
“前方可是甄家商队?”张燕声若洪钟。
甄平见是张燕,心下稍安,策马上前:“原来是张将军!在下甄平,奉家主与镇北将军之命,采购药材南返。”
张燕打量了一下商队规模,点头道:“可是前往真定?某刚袭扰了袁绍一处粮队归来,正好同路,可护你们一程。”
“如此,有劳将军了!”甄平大喜。有张燕这支精锐同行,安全无疑大增。
两队合并,继续北行。张燕与甄平并辔而行,随口问道:“南方局势如何?可曾听闻曹吕之战消息?”
甄平道:“听闻一些。曹操与吕布在兖州拉锯,互有胜负。不过曹操似乎已逐渐占据上风,采纳谋士建议,开始屯田积粮。哦,对了,还听闻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在与吕布部将高顺作战时,不幸中箭伤了一只眼睛,勇猛不减,拔矢啖睛,被称为‘盲夏侯’。”
张燕闻言,浓眉一挑:“拔矢啖睛?确是条好汉!看来曹操那边,也不太平啊。”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甄平道,“某在敌后活动,发现袁绍虽败,但其南部诸郡,如魏郡、清河国等地,守备并未如想象中空虚,审配确有些手段。你回去后,可将此情况禀报程司马。”
“平记下了。”
数日后,商队安全抵达真定。珍贵的药材及时补充了伤兵营与各郡医署的库存,华佗与张仲景对此赞不绝口。而甄平带回的关于曹操势力以及袁绍后方的情报,也迅速被整理汇总,送到了李胤和郭嘉的案头。
秋意渐深,北疆大地在镇北将军府的有效治理下,展现出难得的生机与活力。田野里是丰收后的秸秆,作坊中传来叮当的锻造声,学堂里回响着朗朗书声,军营中弥漫着肃杀的操练气息。
李胤站在真定城头,看着这片他一手缔造并守护的土地,心中豪情与责任感交织。界桥之战的胜利,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河北的霸权虽已奠定,但放眼天下,强敌环伺,乱世远未结束。
南有曹操虎视眈眈,西有长安朝廷名存实亡,关中各军阀混战不休,东南袁术蠢蠢欲动,荆州刘表隔岸观火,江东孙策崭露头角……这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争霸之路将更加艰难与残酷。
“奉孝,你看这北疆,可能长久太平?”李胤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心境已与战前不同。
郭嘉立于身侧,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中原大地,落在了滚滚东去的黄河之上。
“明公,北疆之太平,需以天下太平为终局。如今,我等已握有撬动天下的支点。接下来,便是积蓄力量,等待那雷霆一击之时。嘉断言,下一次兵锋所向,必将石破天惊!”
界桥的烽火暂熄,但更加宏大的历史画卷,正在这暗流涌动中,缓缓展开。镇北军这头雄踞河北的巨龙,正在舔舐伤口,磨砺爪牙,准备着下一次更加猛烈的腾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