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春风,并未能吹散笼罩在河北与中原上空的紧张阴云。传国玉玺引发的政治涟漪仍在持续扩散,曹操与李胤两大集团之间的对峙,已从最初的战略试探,逐渐演变为沿黄河千里防线上实实在在的军事压力与摩擦。天下人的目光,聚焦于这南北两大巨擘,皆知一场决定华夏命运的大战,迟早将会爆发。
邺城,镇北将军府。相较于许都朝廷日渐显露的骄矜之气,此间的气氛更显沉凝务实。连续数日的军政会议刚刚结束,李胤独坐书房,揉着略显疲惫的眉心,案头堆积着来自各方的情报与文书。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带来一丝难得的静谧。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件带着清雅檀香的外袍披在了他的肩上。李胤无需回头,便知来人是谁。能不经通传便进入他书房内室的,唯有蔡琰。
“夜深露重,将军还需保重身体。”蔡琰的声音温婉清澈,如同幽谷清泉,总能抚平他心头的焦躁。她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惊魂未定的落难才女,在李胤的庇护和尊重下,她协助其父蔡邕整理典籍,教授将军府中一些将领子弟诗文,气质愈发沉静从容,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以往未曾有过的安然与关切。
李胤握住她欲收回的手,触感微凉。他转身,看着她被月色勾勒出的柔和侧脸,轻叹一声:“劳你挂心了。只是如今局势,犹如箭在弦上,曹孟德挟天子、握玉玺,步步紧逼,我虽握四州之地,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蔡琰任由他握着手,目光落在窗外无垠的夜空,轻声道:“《左传》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将军能于大胜之后不忘砥砺,实乃河北军民之福。妾虽不通军国大事,却也知,胜负之道,有时不在疆场一时之得失,而在人心之向背,根基之深浅。将军在河北推行仁政,劝课农桑,兴办学庠,此乃真正的砥柱中流之道。”
她的话语没有纵横捭阖的谋略,却直指根本。李胤心中一动,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他不由想起这些年来,无论是征战在外,还是忙于内政,回到府中,总能见到她默默整理好的书卷,或是一盏温热的羹汤,或是几句不着痕迹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宽慰。这份细水长流的陪伴与理解,在乱世之中,显得尤为珍贵。
“文姬,”李胤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有时我在想,若天下太平,与你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埋首经籍,琴瑟和鸣,该是何等快事。”
蔡琰微微垂下眼睑,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道:“将军心怀天下,志在澄清玉宇,岂可效仿隐逸?妾……只愿能常伴将军左右,见这乱世终结,百姓安居。”她的话语中,那份深藏的情愫已悄然流露。
就在这静谧温馨的时刻,书房外传来典韦低沉而恭敬的声音:“主公,程司马与郭军师有紧急军情求见。”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李胤神色一凛,松开了手,恢复了一军统帅的威严:“请他们进来。”蔡琰见状,默默敛衽一礼,悄然退入内室。
程昱与郭嘉联袂而入,脸上皆带着肃然之色。
“主公,刚接到汝南文远将军急报!”程昱将一份封着火漆的密信呈上,“曹军大将夏侯渊,率精骑五千,突袭我汝南郡西南之安阳亭!守亭军侯力战殉国,安阳亭失守!”
李胤目光一寒,展开军报迅速浏览。夏侯渊此举,并非大规模进攻,更像是一次凌厉的试探和挑衅,意图打击镇北军在汝南的威信,探查虚实。
“夏侯妙才,好快的速度!”李胤冷声道,“文远如何应对?”
郭嘉羽扇轻摇,眼中却无丝毫慌乱,反而闪过一丝了然:“文远将军已命张合将军率风雷营精锐前往迎击,同时加固汝南各处城防。嘉以为,此乃曹操投石问路之举。他新得淮南,亟需消化,未必愿意立刻与我军全面开战。然,若我军示弱,其必得寸进尺!”
“奉孝之意是?”
“打!而且要狠狠地打回去!”郭嘉断然道,“不仅要夺回安阳亭,更要让夏侯渊付出代价,让曹操明白,我河北雄狮,绝非他可轻侮!此战,关乎未来对峙之势气,不可不争!”
李胤霍然起身,踱步至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正合我意!传令张辽,着张合全力反击,务求全歼来犯之敌,收复安阳亭!另,命太史慈烈火营一部,自黎阳方向前出,做出渡河姿态,牵制曹军正面兵力!令关羽加强河防巡逻,严防曹军异动!”
“诺!”
军令如火,迅速传往前线。汝南郡,瞬间成为南北两大势力角力的焦点。
安阳亭外,张合率领风雷营赶到时,夏侯渊已依据亭舍和附近丘陵,构筑了简易防御工事。曹军骑兵下马步战,依托地形,箭矢如雨,试图阻挡镇北军的反攻。
张合善于机变,观察敌阵后,并未急于强攻。他下令风雷营弩手前列,以强弓硬弩进行压制性射击,其弩箭之劲疾,覆盖之精准,远超寻常郡兵,顿时将曹军的气焰压了下去。
“儁乂将军,敌阵右翼依托土丘,较为薄弱!”副将指向一处。
张合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命前锋营伴攻其左翼,吸引注意力!主力随我,直插其右翼!破阵之后,骑兵两翼包抄,一个不留!”
“杀!”
镇北军令行禁止,战术执行极为高效。前锋营将士悍不畏死,向曹军左翼发起猛烈佯攻,喊杀声震天动地。夏侯渊果然中计,将预备队调往左翼支援。
就在此时,张合亲率风雷营主力,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然扑向曹军防守相对薄弱的右翼!将士们如潮水般涌上山丘,与仓促迎战的曹军绞杀在一起。短兵相接,异常惨烈。风雷营士卒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三人一组,五队一伙,攻守兼备,迅速撕裂了曹军的防线。
夏侯渊见右翼危急,大惊,欲亲自率兵来援,却被镇北军密集的弩箭和死死缠住左翼的佯攻部队所阻。
“将军!右翼顶不住了!镇北军战力强悍,远超预期!”副将满脸是血,仓皇来报。
夏侯渊看着如狼似虎扑来的风雷营将士,以及远处尘埃起处,显然是镇北军骑兵正在迂回包抄,心知此次试探已彻底失败,再拖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危。他当机立断,怒吼道:“撤退!向西突围!”
曹军丢下数百具尸体,在夏侯渊的拼死断后下,狼狈不堪地冲出包围圈,向西逃窜。张合率军追击二十余里,再度斩杀俘获数百人,方才收兵。
安阳亭之战,规模不大,但意义非凡。镇北军以凌厉的反击,干净利落地击败了曹军名将夏侯渊的挑衅,不仅收复失地,更沉重打击了曹军因剿灭袁术而滋生的骄狂之气,稳稳地守住了汝南这道前沿壁垒。
消息传回,曹操在许都默然良久,对左右叹道:“李思远麾下,果有能者。河北劲旅,未可轻图。” 他更加坚定了先稳固内部、积攒实力再图北方的决心。
而邺城之中,李胤接到捷报,并未过多欣喜,反而更加清醒。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召来众臣,沉声道:“曹孟德亡我之心不死,此番受挫,必不会甘休。我军更当上下同心,如中流砥柱,巍然不动!内政、军备、边防,皆需再加力度!”
会后,李胤信步来到府中花园,却见蔡琰正坐于亭中,面前摊着一卷书简,目光却望向南方,似有忧色。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李胤,起身相迎。
“将军,前方……可是有战事?”她轻声问道,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胤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南方星空,将安阳亭之战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些许摩擦,不足为惧。只是,这乱世,不知何时方能真正终结。”
蔡琰沉默片刻,柔声道:“《诗经》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将军并非独行,麾下文武用命,河北百姓归心,更有……妾虽不才,亦愿与将军,同担此风雨。”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李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乱世的杀伐与冷酷,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所融化。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这一次,蔡琰没有闪避,只是微微将头靠向他的肩膀。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仿佛要融为一体。在这大战将至的前夜,这份悄然滋长、彼此确认的情感,成为了李胤内心深处最坚实的慰藉与铠甲。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必须成为这乱世中真正的砥柱,为了身后的这片土地,也为了身边这个愿与他同担风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