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散去,文武各自领命而去,厅内瞬间空荡下来,只余下烛火摇曳。李胤并未立刻埋首于那即将如雪片般飞来的军报与政务之中,他需要片刻的沉淀。信步走出肃穆的议事厅,穿过几重月门,将前院的喧嚣与紧张隔绝身后,踏入精心打理的后院园林。
春日的暖阳柔和地洒落,园中移栽的花木已是新绿满枝,几株桃李更是缀满了花苞。引自漳水渠的活水蜿蜒成曲流,潺潺之声入耳,令人心神宁静。亭台水榭间,正妻蔡琰(字文姬)正坐于石凳上,身着素雅襦裙,外罩一件薄绒披风,轻抚着已然明显隆起的腹部,唇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追随着不远处在乳母和侍女看护下,嬉笑着追逐翻飞蝴蝶的长子李璋。
年近七岁的李璋,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容貌,眉眼灵动,身形虽仍稚嫩,却已隐隐有了些挺拔之姿。他见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园门,立刻欢呼一声,撒开小腿奔了过来,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卷蒙学书简:“父亲!父亲!您看,我今天跟着蔡师公(蔡邕)学了新字!”
李胤冷峻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泛起慈和的笑容。他俯身,一把将儿子稳稳抱起,掂了掂分量,笑道:“好小子,又重了些。看来饭食没有懈怠。学了何字?让为父看看。”
“是‘家’和‘国’!”李璋兴奋地将书简举到父亲眼前,小手指着上面工整的篆文,清脆地念道,“先生说,有屋有豕是为家,持戈守土是为国。”
李胤心中微微一动,饶有兴致地温声问道:“哦?那璋儿可知这两个字是何意?”
李璋偏着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组织着语言:“先生说,家是安居之所,就像我们这里,有房子住,有饭吃,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国,国是……”他努力回忆着蔡邕的讲解,“是很多很多家的护卫!要让所有的家都能安稳,不受坏人欺负!”
童言稚语,质朴无华,却恰恰道出了“家国”最根本的联系。李胤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赞许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语气愈发温和:“说得很好。家国一体,唇齿相依。无国则家难安,乱世之中,何处能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无家则国不立,千万小家和睦安康,方是国家强盛的根基。”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亭中正温柔注视着他的蔡琰,那目光中有理解,有关切,更有默默的支撑。更远处,廊檐下,平妻甄宓所生的次子李琮,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这乱世之中难得的温情、安宁与血脉传承,正是他在外披荆斩棘、砥砺前行的最深动力与最终意义所在。
蔡琰见他父子说完,方才起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近,亲手为他斟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到他手中,柔声道:“夫君眉宇间犹带肃杀之气,可是……河内之事已定?”
李胤接过那温热的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暖意,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文姬你。方才议定,四弟已领兵南下。”
蔡琰聪慧,深知军国大事非她可妄加评议,更不会细问具体方略,只从更宏大的角度轻声道:“《道德经》有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夫君此行,意在止戈,在于保境安民。河内百姓,久历战乱,颠沛流离,望能因夫君之仁政,早日得享如我河北般的安宁。”她顿了顿,手不自觉地抚上高耸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只愿翼德弟弟此番一切顺利,能早日平安凯旋。”
李胤自然捕捉到了她这一丝忧色,放下茶盏,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放心,四弟如今早已非昔日莽撞冲动的匹夫,多年历练,已堪大任。更有元直随行参赞军机,足智多谋,二人相辅相成,当可无虞。你如今身子重,切莫过多思虑,安心静养才是。”他顿了顿,又道,“我去前厅看看元叹(顾雍)那边檄文准备得如何了。欲定河内,先安其心。这文笔教化之功,有时真不亚于十万雄兵。”
蔡琰温顺地点点头:“夫君自去忙正事,妾身晓得。”
李胤又逗弄了李璋几句,嘱咐他好生读书,莫要淘气,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片刻温馨的避风港,重新投入那席卷天下的风浪之中。
春寒料峭之中,张飞率两万白虎营精锐,自冀州西南部的太行山隘口汹涌而出,如一头蓄势已久的黑色猛虎,直扑河内腹地。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长矛如林,铁蹄踏地之声犹如闷雷,显示出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
张飞虽性如烈火,但经历多年战阵磨砺与李胤的悉心指点,早已非昔日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他谨记李胤“招抚为主,速占要地”的指令,严令全军:“入河内境,敢有擅取百姓一针一线、践踏禾苗、淫人妻女者,立斩不赦!”军令如山,白虎营军纪肃然,沿途秋毫无犯,与以往过境如梳篦的其他军阀军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大量由顾雍、蔡邕等河北文胆精心撰写的安民檄文,早已通过细作、商队乃至飞鸽,在河内各城各县广为传播。檄文不仅义正辞严地揭露曹操“挟天子而令不臣,实为国贼”的行径,更以大量篇幅,用朴实动人的笔触,大力宣扬河北在李胤治理下推行的“均田令”(抑制豪强,使耕者有其田)、“轻徭薄赋”(减轻农民负担)、“兴修水利”(抗旱防涝,保障农业)等一系列惠民之政,并郑重承诺:但凡归顺者,无论官民,既往不咎;若能献城或助顺者,论功行赏;唯有助纣为虐、负隅顽抗者,城破之日,严惩不贷!
河内部众,本就多为张扬旧部,对曹操缺乏归属感,甚至心怀怨恨。如今群龙无首,内部纷争不断,面对河北军浩荡兵威与檄文中描绘的安定蓝图,抵抗意志极其薄弱。张飞大军所至,汲县、朝歌等沿途重镇,往往城门早开,官吏士绅持酒肉劳军,百姓夹道观望,几乎传檄而定,望风归降。河北军进军神速,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兵锋便已直指郡治野王城下。
然而,真正的考验,就在这座矗立于黄河北岸的坚固城池——野王。守将曹仁,字子孝,曹操族弟,麾下头号宿将,以治军严谨、深通守城之道而闻名。他得知河北军大举南下,心知野王乃必争之地,早已下定决心死守待援。他迅速收缩周边兵力,坚壁清野,将城外粮草物资尽数运入城中,同时督促士卒日夜不停地加固城防,准备滚木礌石,烧制金汁。野王城本身便是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加之粮草充足,守军近万,皆是跟随曹仁多年的曹军精锐,绝非此前那些望风而降的郡县兵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