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神宫第二球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青道队员像潮水般涌入场内,御幸一把搂住凪的脖子,仓持跳上前园的背,泽村和降谷在投手丘上撞胸庆祝。
7:6。
这个数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凪站在本垒板旁,看着记分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左臂的酸痛、右手的紧绷、九局鏖战的疲惫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149球,左右手切换两次,这确实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
但赢了。
他抬起头,目光穿越庆祝的人群,落向稻城实业的休息区。
成宫鸣就站在护栏边。
他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低头收拾装备,也没有瘫坐在长椅上。他站得笔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仰着头,看着记分板上那个刺眼的“7:6”。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那张总是带着骄傲神色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沮丧,甚至没有失落。
只有一种近乎空白的平静。
卡尔罗斯走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白河健二郎站在旁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原田雅功摘下面罩,额头抵在护栏上,久久没有抬头。二年级的冈城莲司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这位后辈投手在最后一局撑住了,投到手指发麻,却没能守住胜利。
稻城的队员们沉默着开始收拾装备。金属球棒碰撞的声音,钉鞋踩在地面的声音,背包拉链拉上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带着一种沉重的节奏。
国友监督走到成宫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成宫缓缓转过头,对监督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个关节都需要费力地转动。然后他转过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装备。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比平时更加一丝不苟——他把手套仔细地塞进包里,把松香袋的拉链拉好,把毛巾叠成整齐的方块。
但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凪看到了。
他看到了成宫握紧毛巾时指关节泛白的颜色,看到了他拉背包拉链时三次才对准,看到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瓶时,肩膀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成宫拉上背包拉链,背起包,转身看向球场。
他的目光穿越半个球场,精准地落在了凪身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的情绪。但凪知道,那眼神里一定有太多东西——有不甘,有愤怒,有“下次一定要赢”的誓言,还有一种……告别。
这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在正式比赛中交手了。
成宫盯着凪看了三秒。
然后,很轻地、几乎看不见地,他点了点头。
那不是认输的点头,也不是友好的致意。那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我记住了”的宣示。
接着成宫转身,走向球员通道。
他的步伐依然稳健,背脊挺得笔直,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稻城的队员们跟在他身后,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头。卡尔罗斯最后看了一眼球场,红着眼眶摇了摇头。白河拍了拍冈城莲司的肩膀,把他拉起来。国友监督站在原地,看着记分板,久久没有动。
就在成宫即将消失在通道阴影里的那一瞬间,凪清楚地看见——
成宫抬起右手,飞快地擦过自己的眼睛。
那个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但凪看见了。他看见成宫的肩膀在踏入阴影前的最后一刻,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看见那个总是高昂着头、自称“东京第一左腕”的王牌,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终于让那些压抑了一整场的情绪泄露了一丝缝隙。
通道里传来很轻的、压抑的抽泣声。
只有一声,很短,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他消失了。
青道这边,庆祝仍在继续,但气氛也渐渐沉淀下来。
“他哭了。”御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凪身边。
凪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球员通道:“嗯。”
“三次了。”御幸说,“关东大赛决赛,甲子园八强战,今天。他一次比一次投得好,但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凪说,“今天稻城输了,但他投的部分没输。我们是在他被换下之后才逆转的。”
御幸看了凪一眼:“你觉得这会让他好受点吗?”
“不会。”凪回答得很干脆,“只会让他更难受。”
因为成宫鸣那种人,宁愿自己投到最后一球然后输掉,也不愿坐在休息区看着球队输球。今天他虽然只投了六局,但那是他被换下时球队还领先。这种“如果我再坚持一局”的假设,会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很久。
片冈监督这时走过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是。”
队员们开始整理装备。凪脱下钉鞋,换上便鞋,左臂的酸痛感更明显了。克里斯走过来:“明天上午去做详细检查,尤其是右手的负荷情况。”
“好。”
回程的大巴上,气氛比想象中平静。赢了宿命对决,晋级决赛,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胜利来得多么艰难,而决赛的对手市大三高,绝不会比稻城更容易对付。
凪靠窗坐着,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路灯一盏盏亮起。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今天你投了149球,8局5失分,打击4打数2安打1打点。数据我记下了。——成宫鸣”
凪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打字回复:“你投了101球,6局5失分,指叉球的进化很明显。高速指叉的位移比夏季增加了12%。”
发送。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你连这都算出来了?”
“看录像的时候量的。”
“变态。”
凪看着这两个字,嘴角微微扬起。然后他又打字:“夏天毕业之后,打算去哪?”
这次等了很久,成宫才回复:“还没决定。可能会去职业,也可能去大学。你呢?二年级就当王牌了,压力很大吧?”
“还好。”凪回复,“习惯了。”
“哼,说得轻松。等着吧,明年全日本都会研究你,你的每一颗球都会被放大分析。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从容。”
“那就让他们研究。”凪打字,“研究透了也打不到,才是真正的王牌。”
这次成宫没有再回复。
但凪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就这样结束。成宫鸣那种人,就算毕业了,就算去了不同的地方,也会一直关注着他,把他当作必须超越的目标。
而他自己也一样。
大巴驶入青道校园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队员们下车后没有立刻解散,而是被片冈监督叫到室内训练场做赛后总结。
“今天的比赛,暴露了几个问题。”片冈站在白板前,“第一,打线对侧投的适应速度太慢。冈城莲司的球路确实怪异,但第二轮打席时应该能做出调整。第二,九局上半的守备选择有问题,面对卡尔罗斯的盗垒,降谷的牵制动作需要加强训练。”
他顿了顿,看向凪:“第三,凪你今天投了149球,其中64球是右投。左右手切换的战术虽然有效,但负荷太大。从明天开始,右投的训练量要控制,重点加强左投的变化球控制。”
“是。”
“决赛的对手是市大三高。”片冈在白板上写下这个名字,“天久光圣在秋季进化出了新的变化球,打线也补强了左打者。他们的半决赛录像明天会分析,所有人做好准备。”
“是!”
解散后,凪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空很清澈,能看见星星。左臂的酸痛感在冰敷后缓解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还在。
他在宿舍楼下遇到了御幸。
“还不睡?”御幸问。
“马上去。”凪说,“你在等谁?”
“等你。”御幸靠在墙上,“今天成宫最后……你看见了?”
凪点头。
“什么感觉?”
凪沉默了一会儿:“……可惜。”
“可惜?”
“可惜他夏天就要毕业了。”凪说,“如果他还能再留一年,我们还能再比一次。”
御幸笑了:“你还真是……不过也是。成宫那种对手,打多少次都不会腻。”
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训练场的灯已经关了,校园里只有路灯还亮着。
“凪。”御幸突然说,“你知道吗,成宫今天哭,不仅仅是因为输了。”
“嗯。”
“还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和你对决了。高中棒球就是这样,有些人一旦毕业,就再也遇不到了。”
凪抬头看着星空。是啊,高中棒球。只有三年,每一场比赛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今天他和成宫的对决结束了,未来也许还会在职业赛场相遇,但那时的他们,已经不是现在的他们了。
“所以,”御幸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场比赛吧。等你二年级、三年级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人从你面前毕业。仓持,前园,我……所有人都会离开,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凪转头看御幸。这位天才捕手、球队队长,此刻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有某种沉重的东西。
“我知道。”凪说,“所以在那之前,我会带着你们所有人,拿到能拿到的每一个冠军。”
御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调侃的笑容,而是真正的、温暖的笑容。
“好啊。”他说,“那就靠你了,王牌。”
御幸离开后,凪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他抬起左手,握拳,松开。肌肉的酸痛感还在,但已经不像比赛结束时那么强烈了。
今天赢了。
但就像成宫鸣的眼泪提醒他的那样——胜利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秋季大会决赛。春季甲子园卫冕。二年级的王牌之路。
还有太多比赛要打,太多对手要面对。
凪转身走进宿舍楼。
他的脚步很稳。
因为王者之路,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