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望海城街道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铁匠铺内,热浪扑面,锻铁炉中的火焰如同有生命的巨兽在咆哮,将满室悬挂的铁器映照得一片通红。火星随着风箱有力的推拉节奏,如赤红的星辰般簌簌飞溅,在青砖地面上烙下细碎焦黑的印记。一个身形魁梧、仅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正抡动一柄沉重的铁锤,每一次敲击都带着千钧之势落在烧红的铁坯上,发出震耳的轰鸣,火星在他布满深刻皱纹、如同经年锻造铁器般坚韧的脸上跳跃——正是老墨。
然而,他砸下的铁锤并未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而是猛地悬停在半空。他那双仿佛能洞穿金属纹理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沈砚,锐利的目光穿透灼热的气浪,先是落在她依旧残留着淡淡红痕的手腕上,眉头深深拧起:“烬火反噬的劲儿还没过去?啧,这趟折腾得不轻。” 紧接着,他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了沈砚紧紧捂着的胸口位置,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丫头,你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那股子…混杂着沈岳灵息和蚀灵污秽的煞气,隔着三步远就扎得我老墨骨头疼!拿出来!”
沈砚的心猛地一缩。在老墨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前,任何隐瞒都显得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块边缘扭曲、闪烁着微弱暗蓝色幽光的金属碎片。当碎片暴露在铁匠铺炽热、充满金属和火焰气息的空气中时,它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表面那个残缺的古老徽记在炉火映照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老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放下铁锤,几步跨到沈砚面前,布满厚茧的大手并未直接触碰碎片,而是悬停在其上方一寸之处,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扫描着碎片。“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眼神锐利如刀,“沈岳那小子从不离身的‘沉渊令’碎片!上面还附着如此精纯的蚀灵族核心污秽…这绝不是普通战斗能沾染上的!丫头,你在沉船墓地到底遭遇了什么?这碎片是从哪儿来的?!”
沈砚立刻简要叙述了在峡湾遭遇蚀灵族巡逻队,以及苏璃如何发现并指出蚀灵族爪中紧握这枚碎片的过程。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尤其在提及父亲沈岳时。叙述中,她也拿出了装着海心焰的水晶小瓶:“墨伯,还有这个。”
老墨的目光在海心焰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纯净的海心焰,比古籍记载的更有灵性。干得不错,丫头,这东西对你现在至关重要。”但他立刻又将注意力转回碎片,眉头紧锁,“不过,比起海心焰,这块‘破铜烂铁’…才是真正的风暴眼。”
他小心地引导沈砚将碎片放在旁边一张刻画着复杂吸煞灵纹的石台上,那碎片上的暗蓝色幽光似乎被灵纹压制,微微黯淡了几分。这时,老墨才将目光转向一直静立观察的苏璃,锐利的审视中带着一丝了然:“悬空城的小家伙,倒是比我预想的来得快一步。看来你们城主也终于坐不住了?海眼异动,镇灵塔根基不稳,蚀灵蠢动…这些征兆凑在一起,悬空城再不来人,才叫奇怪。”
苏璃眼神微凝,老墨的“早有预料”和直指核心的言论,让她对这位看似粗犷的铁匠评价再次拔高:“老墨先生慧眼。只是不知先生对蚀灵族此次深入沉船墓地,寻找并持有此物,”她目光扫过石台上的碎片,“有何高见?”
老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个堆满陈旧书卷和锻造图纸的角落,翻找片刻,抽出一本用兽皮包裹、边缘磨损严重的笔记本——正是沈岳的日记。他快速翻到后面几页,指着上面几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声音低沉如同炉火的低吼:“高见?沈岳那小子用命换来的发现,都写在这里了!‘蚀灵族有智,非兽非妖,其行有度,其力有源…疑有高阶统御者藏于暗影,窥伺海眼之秘。’”他重重合上日记,指向石台上的碎片,“看看这上面的污秽!精纯、凝聚,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志残留!普通的蚀灵族爪牙,绝不可能拥有这种层级的核心污秽!你遇到的那个能指挥巡逻队的‘头目’,恐怕就是沈岳日记里写的‘高阶统御者’之一!它们拿着沈岳的‘沉渊令’碎片出现在沉船墓地…哼,绝不是巧合!”
蚀灵族拥有智慧,甚至有组织严密的“高阶统御者”!这个颠覆性的结论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砚和苏璃心头。以往被视为只知破坏的怪物,如今竟展现出如此可怕的威胁性,望海城乃至整个近海区域的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凶险。
“墨伯,”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疲惫,“海心焰…能帮我彻底压制住烬火吗?明天…”她想到了沈家的议事,那将是另一场硬仗。
老墨深深看了她一眼,暂时放下蚀灵族的话题。他取来一个刻满深奥水纹与镇封符文的青铜盆,动作沉稳地将海心焰从水晶瓶中引出。那淡蓝色的火焰落入盆中,立刻与盆底的符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光芒流转,散发出稳定而强大的沁人凉意。“它能帮你稳住局面,就像上好的淬火液能让刚出炉的铁器定形。”他示意沈砚将手悬在铜盆上方,粗粝却异常稳定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一股温和而浑厚的灵力引导着她,“凝神!引海心焰的凉意入体,走手少阴心经…对,不要对抗烬火的热,要像水包裹火,刚柔相济,水火同炉才是平衡之道!”
在老墨精准的引导下,淡蓝色的火焰温顺地流入沈砚体内,与她经脉中躁动不安的烬火相遇。这一次,海心焰展现出了惊人的包容性,形成一层柔韧而清凉的屏障,将烬火的狂暴灼热稳稳地包裹、安抚。腕间那刺目的灼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退,体内冰火交加的剧痛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平稳与舒适,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
“感觉如何?”老墨松开手,观察着沈砚的脸色。
“好多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沈砚长舒一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但精神却为之一振。
“海心焰生于海眼,与镇灵塔底的封印核心力量同出一源。”老墨的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古老的韵律,“沈岳的日记里点破了关键:‘海眼藏火,塔镇其灵’。海心焰是封印力量的外显与守护者。蚀灵族的目标,恐怕就是破坏镇灵塔的封印,释放海眼深处更可怕的东西。它们寻找、抢夺沈岳的信物…”他目光如炬地扫过那枚碎片,“或许就是因为这‘沉渊令’,本身就和镇灵塔的某些核心权限…甚至封印本身,有着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关联!”
这个推测让沈砚和苏璃心头剧震。蚀灵族寻找的“钥匙”,难道就是沈岳的信物?或者需要它作为媒介?
老墨收起了铜盆,将海心焰重新封入水晶瓶,递给沈砚:“拿着,回去好好炼化融合。有它护持,至少在你彻底掌握平衡之前,烬火不会再轻易反噬你的心神。”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明天沈家的议事,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那群老东西…哼,有些人怕是早就忘了沈岳为家族做过什么,甚至…巴不得你和你父亲留下的‘麻烦’一起消失。我得到点风声,有人对你最近的行踪,还有你带回来的‘贵客’,格外‘关心’。” 他话中意有所指,暗示沈家内部并不太平。
沈砚接过冰凉的水晶瓶,指尖传来的凉意却无法驱散心底因老墨话语而升起的寒意。沈家内部的倾轧,她并非不知,只是没想到墨伯会如此直白地提醒,甚至暗示有人可能对她不利。
苏璃安静地听着,目光再次扫过老墨墙上那些深奥的灵纹图谱,以及石台上被吸煞灵纹暂时压制的碎片,忽然开口:“老墨先生似乎对镇灵塔了解颇深。您认为,蚀灵族寻找的‘钥匙’,是否与这碎片,或者沈砚姑娘体内的烬火有关?毕竟,‘镇魂焰’之名…”
老墨锤打铁器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火星溅落。“悬空城的见识果然不凡。”他缓缓道,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苏璃关于“镇魂焰”的猜测,“钥匙的事,关联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多说无益,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你们今晚就安心在铺子里休息,外面…”他侧耳听了听,仿佛能穿透墙壁感知到城中的暗流,“…可不太平。蚀灵族吃了亏,丢了重要的‘线索’,它们背后的‘智囊’绝不会善罢甘休。”
炉火依旧熊熊燃烧,将三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挂满铁器的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明明灭灭。沈砚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几乎消失的灼痕,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灵力平稳。短暂的安宁之后,是即将到来的沈家风暴。而蚀灵族的阴影,比夜色更浓重地笼罩着望海城。
就在沈砚准备起身去后面休息时,老墨仿佛不经意地走近,粗糙的手指快速而隐蔽地在她外袍口袋边缘拂过。一枚触手冰凉、边缘带着锻造锤痕、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刻着极其繁复的微型镇灵塔浮雕的铁牌,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衣袋深处。
“丫头,”老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沈砚能听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嘱托,“这牌子是你爹当年留下的,说是紧要关头能‘开门’。收好了,谁也别说,包括…”他眼神极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苏璃,含义不言自明,“…明天,戴着它去议事厅。沈家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或许,该让你亲眼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