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庭院里清冷的晨光彻底隔绝。沈家议事厅内,光线晦暗,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长条紫檀案几后,几位族老如同枯坐的石像,为首的沈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枯瘦的手指在摊开的灵纹图谱上重重敲击,发出令人心焦的笃笃声。他鹰隼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恶意,狠狠刮过站在厅中的沈砚,以及她身侧神色淡然的苏璃。
“沈砚!”沈渊率先发难,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意压低的、压抑的怒火,“你可知罪?!私自擅闯沉船墓地禁地,已是公然违背族规!如今竟还敢带回一个身份诡秘的外城修士!蚀灵族异动频频,边缘村落屡遭袭扰,你是嫌沈家麻烦不够多,非要引火烧身吗?!” 他的目光尤其锐利地扫过苏璃,仿佛要将她剖开来看个究竟。
沈砚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迎向那噬人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苏璃姑娘是悬空城派来的灵术师,专为调查蚀灵族异动根源而来,绝非不明人士。她的身份,城主府已然确认。”
“悬空城?”右侧一位山羊胡族老嗤笑出声,浑浊的眼中满是怀疑,“多少年了,他们高居云端,何曾真正关心过近海死活?如今突然派人来,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沈砚,自你兄长…你父亲失踪后,你行事越发乖张,屡屡触犯族规,真当沈家无人能治你了?!” 他刻意提及沈岳的失踪,如同在沈砚心头的伤口上撒盐。
议事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或高或低的附和与指责之声,冰冷的言语如同淬毒的冰雹,密集地砸向孤立无援的沈砚。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装有海心焰的水晶瓶,瓶身传来的冰凉触感勉强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镇定。而更深的衣袋里,那枚刻着镇灵塔浮雕的铁牌,此刻却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仿佛在回应着这满室的恶意。 这奇异的暖流让她心中稍安,也让她更加确信老墨的判断。
“我带回来的,不止是苏璃姑娘。”沈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压下厅内的嘈杂,她将水晶瓶取出,稳稳放在冰冷的案几上。瓶中,淡蓝色的海心焰静静悬浮、摇曳,散发出纯净而沁人的灵光与凉意。“这是海心焰,能压制我体内的烬火反噬。它更是从沉船墓地寻回的线索,与父亲当年调查之事息息相关!”
“海心焰?!”沈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精光,身体前倾,枯手如同鹰爪般伸向水晶瓶,“既是如此稀有灵物,理当由家族长老会统一保管、研究!岂能由你一介小辈随身携带,暴殄天物?交出来!”
“不行!”沈砚猛地伸手按在水晶瓶上,指尖因巨大的力量而瞬间失血泛白,衣袋中的铁牌也随之微微一震,一股更清晰的暖流涌向她的掌心。“这灵火与我性命相连,更是追寻父亲下落的关键!绝不可能交给任何人!”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放肆!”沈渊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几上的茶杯叮当作响,他指着沈砚的鼻子厉声呵斥,“沈家养你教你这么多年,如今让你为家族贡献一件灵火都推三阻四?我看你是被那邪门的烬火彻底烧坏了神智,连尊卑规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步步紧逼,气势汹汹,“再说蚀灵族近日疯狂袭击边缘村落,死伤惨重!焉知不是你擅闯沉船墓地,惊动了那些怪物,才引来报复?!你若还有半分身为沈家子弟的良知,就该把这海心焰交出来,为你的鲁莽赎罪,平息可能降临沈家的灾祸!”
胸口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烧着沈砚的理智。衣袋中的铁牌骤然变得滚烫,一股锐利的刺痛感直冲脑海,让她瞬间捕捉到沈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愤怒的算计光芒。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道温润平和的嗓音如同清风般拂过凝滞的空气:
“沈三爷,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承宇身着月白锦袍,从容步入议事厅。他周身萦绕的平和青岚火气息悄然扩散,让厅内几乎凝固的紧张氛围为之一缓。在他踏入厅内的瞬间,沈砚衣袋中的铁牌和陆承宇袖中那枚青铜碎片,同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只有他们二人能隐约感知的温热共鸣!
“沈砚姑娘带回海心焰,首要目的是为压制体内危及性命的烬火反噬,此乃沈岳先生当年重伤之际,亲口托付家父务必关照之事,城主府上下铭记于心。”陆承宇走到沈砚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族老,声音清晰有力,“至于蚀灵族异动,城防司的监测记录清晰显示,其频率与强度在沈砚姑娘进入沉船墓地之前数日便已开始异常攀升,两者并无因果关联。将村落袭击归咎于她,实属无稽。” 他特意强调了“危及性命”和“亲口托付”,分量极重。
沈渊见是陆承宇出面,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但仍不甘道:“承宇少爷有所不知,这丫头性子太过执拗,又身负…隐患。老夫是怕她被外城修士的花言巧语所蛊惑,做出更不利家族之事…”
“苏璃姑娘的身份与来意,城主府已进行详细核查。悬空城与望海城之间,确有守望相助的古老盟约。”陆承宇微微侧身,看向苏璃,姿态尊重,“值此蚀灵族显露出前所未有之组织性与威胁性之际,”他刻意加重了“组织性”三字,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几位族老,“悬空城遣使前来协助,正合盟约精神,亦是望海城之幸。何况沈岳先生于家父有救命再造之恩,城主府承诺必护沈砚姑娘周全。她的判断与行动,城主府自当信其有因,并予以支持。” 他再次抬出沈岳的恩情和城主府的立场,并点出了蚀灵族“组织性”这个关键信息,让一些原本只是旁观的族老露出了凝重思索的神色。
就在厅内气氛陷入微妙僵持之际,侧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与金属气息涌入。老墨背着手,踱步走了进来,他魁梧的身影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连沈渊都不得不暂时压下怒火,起身颔首:“老墨先生…”
老墨却并未理会众人的招呼,他径直走到案几前,旁若无人地拿起那装着海心焰的水晶瓶,粗粝的手指摩挲着瓶壁,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水晶,直视那簇蓝色火焰的核心。片刻后,他将其放回沈砚手中,声音洪亮而带着金属质感,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这火焰的气息,与镇灵塔底封印核心的力量同出一源。沈岳当年耗费心血研究的,正是这股力量,试图找出压制海眼异动、稳固封印之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几位核心族老的脸,尤其在沈渊脸上停留了一瞬。“你们沈家若真想保住望海城基业,乃至自身存续,与其在这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是莫须有的罪名内斗倾轧,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即将因海眼异动而苏醒、并已被‘高阶统御者’指挥的蚀灵大军!” 他刻意点出“高阶统御者”,如同投下一枚重磅炸弹。“至于这海心焰…”老墨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们保管不了,更护不住。这世上,除了沈砚这丫头,没人能真正驾驭它。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责任。”
“镇灵塔”、“海眼异动”、“高阶统御者”…这些被沈家高层视为禁忌、讳莫如深的词汇,被老墨如此直白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点破,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惊涛骇浪。几位族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沈渊更是嘴唇哆嗦着,想反驳什么,却在老墨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目光逼视下,最终只化为一声不甘的冷哼,颓然坐了回去。
厅中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几位原本立场中立的族老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显然被老墨的话震慑,也彻底熄了掺和此事的念头。
沈渊见大势已去,孤立无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好…好!既然城主府作保,老墨先生也开了金口…此事,暂且作罢!”他猛地抬头,毒蛇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沈砚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但沈砚你给我记住!若因你,或是你身边这位‘贵客’,给沈家招来半点灾祸…家族规法,绝不轻饶!你好自为之!” 他刻意强调了“贵客”二字,充满了威胁。
“多谢各位族老。”沈砚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只有紧握水晶瓶的指尖泄露了一丝紧绷后的松弛。她知道这远非结束,沈渊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沈家的敌意如同潜伏的暗礁。但此刻,她保住了至关重要的海心焰,也护住了苏璃的立足之地。衣袋中的铁牌,温度已恢复如常,却仿佛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推开沉重的议事厅大门,清冽的晨光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阴霾。陆承宇紧随其后,温声道:“午后我会让人送些上品的凝神草到墨伯铺子,对你炼化融合海心焰,稳固心神应有些助益。”
沈砚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没有用疏离的客套,而是认真地看向陆承宇的眼睛,真诚地道:“陆公子,多谢。” 这份感激,是为他今日的仗义执言,也为他袖中碎片那无声的共鸣。
老墨走在最后,经过陆承宇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城防…盯紧点。今晚的星象,煞星直冲海眼,凶光蔽月…邪祟必动,规模恐怕不小。水下、暗巷…都得留心。” 他的预言带着金属的冷冽质感。
陆承宇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郑重点头:“承宇明白,即刻部署!” 他深深看了老墨一眼,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苏璃看着沈砚沐浴在晨光中、依旧带着疲惫却明显轻松了些许的侧脸,轻声道:“你在沈家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难。”
沈砚抬起头,目光穿过错落的屋檐,望向远方铁匠铺方向那熟悉的、袅袅升起的黑烟。一股暖流悄然包裹了心脏的寒意。“有墨伯在,”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她再次攥紧了手中的水晶瓶,海心焰的凉意丝丝缕缕渗入肌肤。而衣袋深处,那枚来自父亲、经由老墨之手交托的铁牌,正安静地存在着,仿佛一个等待开启的谜题。“而且我知道,父亲留下的线索…还有希望,就藏在这些风浪之下。” 她心中补充道,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存放铁牌的衣袋。
议事厅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沈渊脸上的阴沉几乎要滴出墨来,他死死盯着沈砚三人消失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怨毒与不甘。他招手唤来身边一个心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去!动用所有暗线,给我把那个悬空城女修的底细挖个底朝天!她来望海城的真实目的,接触过什么人,一个字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声音更冷:“还有…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镇灵塔!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至于沈砚那小丫头…哼,她身上肯定还藏着从沉船墓地弄回来的‘东西’(他意指碎片或铁牌),给我盯紧她!特别是她和老墨的铁匠铺!必要的时候…” 沈渊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制造点‘意外’,让她把东西吐出来!记住,手脚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