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望海城的船在暮色中犁开沉重的海水,缓缓驶入港湾。咸腥的海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沈砚和苏璃苍白而布满倦容的脸上。沈砚紧靠着冰凉的船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肺腑,手臂上那道灼目的火痕在海风刺激下针扎般刺痛,体内两股力量的冲撞仍未平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一旁的苏璃,周身那层银蓝灵光黯淡得几乎熄灭,她沉默地支撑着身体,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强忍的痛楚。
“沈砚姑娘!苏璃姑娘!”陆承宇焦急的声音穿透暮色传来。他带着几名精锐卫兵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一见两人几乎是被海浪推搡着靠岸的狼狈模样,立刻疾步上前,“快!医师和担架!”他的目光瞬间锁在沈砚手臂那道狰狞的火痕上,眉头拧成了死结,“这伤势……比信报所言凶险百倍!”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羊脂玉瓶,不由分说塞到沈砚手中,“‘清灵玉露’,家传秘药,最能安抚暴走的灵力,缓解反噬之苦。务必立刻服下!”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家父常念沈岳先生高义,此乃陆家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沈砚感觉指尖都在颤抖,玉瓶入手微温。她能清晰感知到瓶中液体蕴含的温和却精纯的灵力,如同干涸河床渴望甘霖。她没有力气客套,只低哑道了声“多谢”,拔开瓶塞一饮而尽。一股清凉如泉的暖流瞬间滑入腹中,迅速扩散,暂时压下了体内那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灼痛,让她混乱的灵台获得一丝喘息。陆承宇这份恰到好处、分寸感极强的援手,让她心底涌起真挚的感激。
回到熟悉的铁匠铺,炉火的光晕显得格外温暖。老墨像一尊焦急的铁塔杵在门口,看到两人被搀扶着走近,尤其是沈砚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刺眼的伤臂,他脸上的皱纹瞬间绷紧,沟壑更深。“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他劈头就骂,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粗糙的大手已抢先一步架住沈砚虚软的身体,动作却异常轻稳地将她挪向内室的床铺,“沉船墓地是能硬闯的地方吗?骨魇那等凶物,你们也敢去捋虎须?!”骂归骂,心疼却从眼底满溢出来。
“墨伯,节点……”沈砚刚想开口,就被老墨粗暴打断。
“天塌下来也先给老子治伤!”老墨吼了一句,动作却快如闪电。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着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沈砚周身几处要穴,暂时封住乱窜的灵力。同时,一个黝黑的药钵被他操在手中,几种散发着奇异辛辣与苦涩气味的草药被迅速捣碎成糊。“力量融合是通天大道没错,可你急个什么劲儿?水火相冲,差点把自己经脉搅成烂泥!”他一边将墨绿色的药膏仔细敷在沈砚手臂那如活物般微微搏动的火痕上,一边凝神探查她的脉象,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却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激赏,“……路子是正的,就是步子迈太大,扯着裆了!先稳住小命再说!”
苏璃静默地站在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老墨的动作。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细腻与精准。每一次银针的捻转,每一次药膏的涂抹,都蕴含着极其精深的灵力引导,既刚猛又柔和。这种毫无保留、近乎笨拙的关怀,像铁匠铺里永远燃烧的炉火,炽热而踏实,直接熨帖到人心深处。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悬空城那冰冷、空旷、只有指令回响的训练室——那里只有任务、评估、冰冷的器械和绝对的服从,从未有过如此带着烟火气的呵护。一股酸涩又陌生的暖流猛地冲上鼻尖,她迅速垂下眼帘,将翻涌的复杂心绪死死压回眼底深处。
直到老墨处理完毕,用干净的布条将沈砚的手臂小心包扎好,一直静候在旁的陆承宇才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开口:“墨师傅,沈姑娘伤势暂稳,沉船墓地究竟如何?那节点……”
沈砚靠在床头,药力和银针的效果让她稍微缓过一口气,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被压制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陆公子,墨伯,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节点不仅被强行激活,其散发的能量波动还在持续增强,整个沉船墓地的蚀灵族都因此陷入了狂暴状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骨魇的目标非常明确——它要夺取烬火、海心焰,还有苏璃的幻灵力。它亲口所言,需要这三股力量,才能彻底唤醒那个节点,打开‘海眼’。”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并且,它将‘海眼将开’与镇灵塔底的红光直接联系在了一起。”
“海眼……镇灵塔!”老墨猛地一拍大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炉火映照下,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果然指向那里!沈岳那混小子当年就断定,蚀灵族盯着望海城是幌子,它们真正的目标,一直是镇灵塔下压着的东西!那红光……就是征兆!”
陆承宇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我立刻亲自面见城主!城防需提升至最高等级,镇灵塔守卫必须加倍,不,三倍!塔底区域即刻封锁,详查任何异常能量波动!”他转向沈砚,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关切,“沈姑娘,你务必安心在此养伤。后续追查,待你痊愈再议不迟。”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包裹着的手臂上。那道火痕在药膏和布条下依旧散发着灼热感,仿佛有生命般烙印在血肉之中。她抬眼看向角落的苏璃,对方也正望过来。四目相对,苏璃疲惫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疏离,而是多了一种共同历经生死、无需多言的默契。
就在这时,沈砚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墨伯,”她看向正在收拾药箱的老人,“父亲的笔记里,反复提到了一个地方——断脊峡。我必须去一趟。”
老墨的动作骤然僵住。他缓缓直起身,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背对着众人,沉默了几息。铁匠铺里只剩下炉火噼啪的燃烧声。当他终于转过身时,脸上已无之前的急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肃穆的凝重。
“断脊峡……”老墨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沉重的分量,“那是连蚀灵族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地,是空间裂隙交错、上古遗骸遍布的凶域。比沉船墓地凶险百倍不止。你现在这样子去?”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沈砚苍白虚弱的脸和包扎的手臂,又扫过她腕间那温润却暗藏磅礴力量的烬火镯,语气斩钉截铁,“是去送死!”
他走近床边,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沈砚包裹着的手臂:“先把你这身破烂经脉和这要命的火痕给老子养好、驯服!力量不是靠拼命就能驾驭的,你现在连走路都费劲,拿什么去闯断脊峡?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把这水火之力拧成一股绳,如臂使指了,再跟老子谈‘断脊峡’三个字!”
沈砚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烬火镯传来一阵温润却坚定的暖意。第一卷的冒险,在伤痛与无尽的疲惫中落下了帷幕,但沈砚清晰地知道,这仅仅是一个残酷的开端。节点激活的警报如同悬顶之剑,骨魇的威胁阴魂不散,镇灵塔深埋的秘密蠢蠢欲动,悬空城与苏璃背后的迷雾愈发浓重,而那遥远、神秘、凶名赫赫的断脊峡,已然成为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坐标……无数沉重的线索与迫在眉睫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前方汹涌汇聚。
窗外的夜色已浓稠如墨,望海城零星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明灭闪烁,像极了此刻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时局。沈砚闭上眼,感受着清灵玉露和银针药力在体内艰难地抚平着狂暴灵力的余波,身体的虚弱与痛楚清晰无比。然而,心中的那团火焰,那份必须前行的决心,却在伤痛与重重迷雾的淬炼下,燃烧得愈发炽烈、愈发纯粹——为了父亲未完的追寻,为了这座父亲守护过的城池,为了身边悄然靠近、并肩而战的伙伴,更为了那些隐藏在黑暗深处、牵动世界命运的巨大真相。前路纵有千难万险,风暴雷霆,她也必将踏碎荆棘,一往无前。
而新的篇章,那通往断脊峡与无尽谜团的序曲,已然在铁匠铺这跳跃不定的炉火光影中,悄然翻开了沉重的一页。挑战就在眼前: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征服体内狂暴的力量,跨越老墨划下的那道名为“掌控”的生死门槛。时间,从未如此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