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裹挟着海腥气的晚风卷过望海城断壁残垣的缝隙,先一步涌入老墨铁匠铺。沈砚几乎是半架着苏璃踉跄而入,两人衣袍下摆浸染着大片暗红血渍,尚未干透。伤口撕裂的剧痛让沈砚额角冷汗涔涔,掌心那缕象征着她独特灵力的暖金火丝,此刻却因内息激荡而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哐当!”
老墨将淬得通红的铁钳重重砸在黝黑的铁砧上,火星四溅,旋即被药炉蒸腾起的浓白雾气吞没。他猛地转身,布满厚茧的大手已精准扣住沈砚的腕脉,只一探,两道浓眉便死死拧成了“川”字:“胡闹!丹田里那点火星子刚捂出点热乎气儿,就敢硬接蚀灵族的阴毒暗劲?你这火丝瞧着温吞,内里早把经脉绞成了死结!”
沈砚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一股温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灵力顺着手臂经络游走,所过之处,那灼烧脏腑般的剧痛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老墨粗暴地撩开她的衣袖,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赫然呈现,边缘正丝丝缕缕地渗着不祥的灰黑气息——蚀灵族浊气如跗骨之蛆,正试图侵蚀她的生机。“内腑震伤不轻,浊气更在蚀骨!再这么不管不顾,不等你摸到真相的边儿,这副身子骨就先交代了!”他一边低声斥责,指间银芒闪动,精准地刺破伤口皮肉,引出一股股粘稠的黑血,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苏璃坐在角落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紧紧追随着老墨的动作。看他将艳红的朱砂与暗紫的龙血草按着某种玄妙比例倒入石臼,灵力灌注于石杵,碾磨声沉稳有力;看他取出一小罐凝脂般的雪莲蜜,以温水化开,与药粉调和;看他指尖萦绕的微光精准地将药膏温至最适合吸收的温热……这看似粗犷的铁匠,疗伤手法竟比悬空城那些捧着古老典籍、一板一眼的专职医官更具一种浑然天成的灵性。苏璃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火性本烈,你走水脉柔劲的路子,方向没错。”老墨忽然开口,声音沉凝。他将一枚触手温热的暗黄铜环不由分说地按进沈砚掌心。铜环上细密的纹路瞬间亮起微光,竟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那缕躁动不安的火丝,强行将其捋顺。“但水无常形,火有定焰!你丹田里那点水火,眼下根本不是交融,是拿溪水往滚油锅里泼!没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算你命大!”他转身从布满工具的铁架上取下一物——一块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黑沉墨玉,玉心深处,嵌着一道蜿蜒流转、细如发丝的莹蓝水纹晶石。“从今日起,每日辰时过来。用你的灵力,驱动这火丝,”他指着那水纹晶石,“每日只准缠半圈!什么时候能让这火丝顺着水纹的轨迹,安安稳稳走满整圈,而这块墨玉完好无损,再来谈你那水火相济的痴心妄想!”
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沈砚指尖划过那流动的蓝色水纹,父亲低沉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我记下了。”
苏璃默默看着师徒二人。炉膛里跳跃的火光将老墨的身影拉得颀长,投映在沈砚略显单薄的肩头,竟奇异地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安稳。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沈砚为何在生死关头、在茫然无措时,总会下意识地奔向这间弥漫着铁锈与药草气息的铺子。这里有的,不仅是炉火锤炼的器物和救命的药方,更是悬空城那冰冷秩序下从未有过的、一种扎根于泥土深处的技艺传承,一份无需言语却厚重如山的庇护。当老墨将一瓶同样温热的药膏递到她面前时,她伸手接过的动作里,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悄然瓦解,代之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
夜深人静。沈砚摊开手掌,凝视着掌心那缕在铜环约束下终于趋于平稳的金色火丝,隔壁房间传来老墨研磨药草那均匀而令人心安的“沙沙”声。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多日来盘踞心头的噩梦竟第一次没有在深夜将她惊醒。而临窗的苏璃,目光沉沉地投向城主府模糊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发髻中那支温润的玉簪。簪内,悬空城的密信符静静蛰伏。一个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上报?此地有深不可测的隐世高手,铁匠铺或为重要据点……不上报?她脑海中闪过悬空城监察司那冰冷无情的面孔和严苛的连坐律条,指尖下的玉簪似乎都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她第一次,陷入了如此艰难的犹豫。
天光微熹,鱼肚白悄然抹过天际。老墨已将一柄修复如新的短刀置于案上,乌木刀鞘上,新刻的护灵符文流动着内敛的光泽。“炉子温着,少城主那小子,差不多该派人来寻你们了。”他往炉膛里添了块硬实的木炭,火星噼啪爆响,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望海城的人情债,该接便接。但丫头,你给老头子记死了——”他目光如炬,直射沈砚心底,“靠山山会倒!这世道,攥在自己手心里的力量,才是最靠得住的本钱!” 沈砚用力握住刀柄,那温热的触感透过微凉的指尖,直抵心间,仿佛也点燃了某种沉甸甸的觉悟。
晨光透过门板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细长的金线,炉膛里的炭火保持着温热的余烬,驱散了清晨的微寒。沈砚与苏璃刚刚在铺子后间简单梳洗,换好老墨备下的干净布衣,小心地为彼此重新上药包扎妥当。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而略带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铁匠铺的宁静。
门外,是一名身着城主府护卫服饰的年轻人,神色恭敬却隐含急切:“沈姑娘,苏姑娘,少城主有请,请二位速至议事厅。”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与凝重。沈砚深吸一口气,将老墨修复的短刀仔细别在腰后,苏璃则不动声色地将发间的玉簪扶正。她们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要掸去一夜的疲惫与铁匠铺的烟火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门外是晨光初绽、却依旧带着战后萧索气息的望海城街道。她们跟在那护卫身后,步履沉稳地朝着那座象征着望海城权力核心的巍峨府邸——城主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