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撕裂最后一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时,沈砚正立于船首。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压迎面轰来,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前方云海之上,悬空城群如神只遗落的神座,以近乎蛮横的姿态撞入视野,恢弘得令人心神失守。
中央主城巍峨如山,通体灰白石料筑就,高耸的尖塔刺破苍穹,塔顶镶嵌的巨型晶石迸发出炽烈灵光,宛如一枚冰冷的人造烈日。主城四周,数十座浮岛星罗棋布,由一道道流淌着七彩光晕的虹桥勾连。桥上修士御剑穿梭,衣袂翻飞,确有几分仙家气象。浮岛轮廓被流动的灵力勾勒,灵植、符文、精密器械隐约可见,无不彰显着高阶文明的底蕴。
这景象远超任何传闻,足以让凡俗顶礼膜拜。然而,沈砚凝视着这座云巅之城,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却悄然爬上心头。主城的线条过于规整,棱角锐利如冰冷的刀锋;灵光的流转精准得如同尺规绘制,毫无自然的韵律;虹桥上的修士往来如织,却听不到一丝笑语喧哗,只有灵力引擎的低鸣、符文激活的微颤、能量流经虹桥的嗡响……一切都被纳入一个庞大、精密、无声运转的秩序之中,生命应有的温度被彻底抽离。
“这就是悬空城。”苏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复杂,“宏伟……却也冻彻骨髓。”
沈砚深以为然,这份压抑的根源瞬间清晰——这里没有望海城粗粝鲜活的烟火气。没有铁匠铺里火星四溅的叮当,没有码头鱼贩粗声大气的吆喝,没有市井巷陌的烟火喧嚣,甚至连风过街巷的自然声响都被这无处不在的灵力运转声所吞没。
更让她心头凛然的,是那刻入骨髓的等级烙印。主城灵光最盛,符文阵列层层叠叠,光幕流转,是毋庸置疑的权柄核心。向外辐射的浮岛,灵光逐级衰减,防御符文也愈发简略。几座最边缘的浮岛上,虹桥入口的守卫对通行者的盘查近乎苛刻,眼神中的审视与轻蔑毫不掩饰,仿佛在划分无形的“贱民区”。尊卑贵贱,在此地被具象化为灵光的强弱与符文的繁简。
“看那些浮岛的灵力标识。”苏璃指向左侧,“金纹为天工阁,掌器物能量;银纹属律令堂,司刑罚秩序;紫纹……”她声音微顿,寒意隐现,“是星枢殿,玄机子盘踞之地。”沈砚顺着望去,只见不同区域的灵力标识壁垒森严,连灵光的流动都被无形的“墙”规训在各自轨道内,绝无半分逾越。这极致的秩序,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咽喉,每一个“零件”都必须严丝合缝地嵌在预定位置。
“悬空城的秩序,乃千年沉淀之精粹。外城修士初临,难免心神激荡,适应便好。”一个带着矜持优越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接引使白枫不知何时已至,他目光扫过沈砚和苏璃望向主城的侧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宽容地指点两个初入大观园的村童。
沈砚没有回头,目光却从那座冰冷的主城移开。她此刻无比怀念望海城的“混乱”——老墨铁匠铺里烤红薯的焦香,码头鱼贩为了半条臭鱼吵得面红耳赤,陆承宇在城头疲惫却真实的笑容……那些带着烟火尘埃、生命温度的不完美,此刻竟如暖流般涌上心头。
云层在脚下奔涌,悬空城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那无形的灵压也愈发沉重。沈砚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城墙上无数隐匿符文的启动,它们如同千万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命,宣告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宏伟与压迫在此刻交织,构成了悬空城冰冷的第一印象。
“准备入城了。”苏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警醒,“记住,在这里,一步踏错即是深渊,一言不慎便是祸端。”
沈砚颔首,手腕上的烬火镯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如同对抗严寒的薪火,与这座冰封之城无处不在的灵压形成鲜明对峙。她能感觉到镯子微微震颤,似乎对这片极端秩序之地有着本能的排斥。 她知道,踏入悬空城的那一刻起,她们便要在这张由冰冷规则编织的巨网中,寻找微小的缝隙,撬动深埋的真相。
云舟缓缓驶向主城外围一座戒备森严的空中泊台,虹桥上的修士投来审视、好奇、乃至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沈砚迎着那些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眼前的悬空城,如同一座由灵光与符文构筑的庞大迷宫,宏伟的表象下潜藏着未知的凶险,冰冷的秩序中蛰伏着噬人的危机。泊台闸口正在开启,身着律令堂银纹制服的守卫手持灵力扫描法器,眼神锐利如鹰——这冰冷的迷城,已张开了它规则森严的入口。就在这无声的审视与无形的压迫中,轰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