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噬能荒漠的腹地,沈砚才切肤体会到“生命禁区”的含义。无垠的灰黑沙丘延绵至天际,单调得令人窒息。白昼,烈日如熔炉倾倒,空气灼烧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沙砾,喉咙干裂出血痕;夜幕降临,酷寒骤临,裹挟着锋利沙粒的寒风如冰刀剐骨,冻彻骨髓。
最致命的,是这片死地对能量的贪婪吮吸。沈砚试图引燃赤金烬火,指尖刚窜起的火苗便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仅能提供豆大一点可怜的光晕与微温,别说战斗疗伤,连烤热一块干粮都成了奢望。苏璃的处境更糟,她的幻境之力甫离体便被荒漠无声抽干,精神力感知如坠泥潭,连维持最基本的警戒都异常吃力,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沙里。
“它...在吃我们...”苏璃裹紧单薄的衣物,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夜晚的酷寒让手臂伤口针扎般刺痛,精神力的枯竭带来持续的眩晕恶心。
沈砚将最后一块硬如石块的干粮掰下一半,塞进苏璃嘴里,又拧开几乎见底的水囊,倒出仅能湿润掌心的几滴水:“省力气,咽下去。”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个音节都灼烧着喉咙。
苏璃小口咀嚼着,珍惜地让那点微末的水分浸润干裂的唇舌。她看着沈砚只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就封紧水囊,固执地将剩下的一点水推过去。
沈砚坚决地摇头,把水囊深藏:“你需要它。幻力反噬,不能脱水。”她的目光不容置疑。
苏璃不再争执。在这片剥离了所有外力的绝地,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奢侈。她们是彼此的拐杖,唯一的依靠。
日复一日,跋涉变成了纯粹的意志角斗场。每一步都深陷流沙,拔足如同对抗无形的巨手,消耗着濒临枯竭的体力。沈砚后背的伤口在反复摩擦、汗水浸透和沙粒侵袭下红肿溃烂,每挪动一步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冷汗浸湿额发;苏璃则因精神力的持续压制,面色日益灰败,脚步虚浮如踩云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补给锐减的速度令人绝望。水囊彻底干瘪,干粮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撮碎屑。沉默成了常态,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沙粒摩擦的簌簌声。偶尔眼神交汇,或是对方踉跄时伸出的、同样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是这片死寂荒漠中唯一的温度。
意识模糊之际,父亲日记中穿越类似绝境的字句便在沈砚脑中回响:“心若磐石,寸寸为营。荒芜尽头,必有生门。”父亲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她濒临崩溃的瞬间注入力量,支撑着她再次迈开灌铅般的双腿。
苏璃会在精疲力竭时,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哼唱起儿时的歌谣。古老的调子婉转悠扬,带着家族守护的寓言,在死寂的沙海中轻轻流淌:“...暗夜终有尽,晨曦破晓来...”歌声微弱,却像清泉淌过两人干涸龟裂的心田,成为绝望深渊中唯一的慰藉与锚点。
在这片剥夺了灵力与幻境的外域,支撑她们前行的,只剩下生命最原始的韧性与彼此牢不可破的信念。
危险总在松懈时露出獠牙。翻越一座巨大沙丘时,苏璃脚下一虚,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下陷去——流沙陷阱!
“苏璃!”沈砚肝胆俱裂,身体先于意识扑出,死死攥住苏璃的手腕!流沙的吸力大得恐怖,苏璃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眨眼间便没至大腿根!
“放手!你会被拖下来!”苏璃嘶声哭喊,绝望地看着沈砚因发力而扭曲的脸和崩裂的虎口。
“闭嘴!抓紧!”沈砚目眦欲裂,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肌肉贲张,不顾一切地向后拖拽!指甲在沙地上犁出深沟,掌心瞬间血肉模糊,后背的伤口在巨力撕扯下猛地迸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衣衫,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沈砚!”苏璃看着对方嘴角溢出的血丝和惨白如纸的面容,心如刀绞,只能死死回握那只染血的手。
沈砚的力量在飞速流逝,苏璃的腰身已被流沙吞没!千钧一发之际,父亲日记里应对流沙的要诀闪过脑海——“后仰!扩大接触!”她嘶声喊道:“苏璃!放松!后躺!”
苏璃瞬间停止挣扎,竭力向后仰倒。下沉之势果然一缓!沈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榨取骨髓里最后一丝力气,伴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终于将苏璃从死亡之口硬生生拖拽出来!
两人瘫倒在滚烫(或冰冷)的沙丘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浑身沾满沙粒和冷汗。苏璃的双腿布满擦伤血痕,沈砚的双手和后背更是惨不忍睹,鲜血混着沙土凝成暗红的痂。
“...谢谢...”苏璃哽咽着,泪水混着沙粒滚落,看着沈砚血肉模糊的手,心痛得无法呼吸。
沈砚无力地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只仰望着无尽苍穹,眼中是劫后余生的空洞与庆幸。
随着体力与水分濒临极限,幻觉如影随形。沈砚猛地停住脚步,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水!绿洲!”她踉跄着要冲向那片波光粼粼、绿意盎然的幻影。
“假的!沈砚!是海市蜃楼!”苏璃用尽力气拉住她,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之前见过!是干渴的幻象!”
沈砚猛地一震,眼前的绿洲如泡影般消散,只剩死寂的黄沙。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虚弱至此,连理智都被蒙蔽了。
不仅是视觉,听觉也开始背叛。死寂中,马蹄踏沙的闷响、追兵的厉喝、兵刃交击的锐鸣,如同跗骨之蛆般隐隐传来。每一次,都让两人瞬间肌肉紧绷,警惕地环顾四周,直到确认只是恐惧在耳边的低语,才虚脱般瘫软下来——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追猎阴影。
“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吗?”一个酷寒刺骨的深夜,苏璃蜷缩在沈砚怀里,气若游丝。她的嘴唇干裂出血,连哼唱歌谣的微末力气都已消散。
沈砚用尽力气抱紧她冰凉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抵挡严寒,目光穿透浓稠的黑暗,投向未知的远方:“能。父亲说,荒漠有尽头,黑夜有黎明。我们必须走到烬海之眼。”她的声音沙哑却如金石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她摸索着掏出那最后一小撮干粮碎屑,小心翼翼地分出一半,塞进苏璃口中:“咽下去。休息。天亮...继续。”
苏璃含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看着沈砚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和干裂渗血的唇,颤抖着想把碎屑吐还给她。
沈砚的目光锁住她,带着近乎残酷的坚持:“吃下去。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苏璃读懂了她眼中燃烧的意志,含着泪,用力将那点碎屑咽下。两人紧紧依偎,在刺骨的寒夜里汲取着彼此身上最后一点微温,倾听着对方微弱却顽强的心跳与呼吸。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荒漠核心,她们是彼此仅存的锚点,是黑暗深渊中互相辉映的、不灭的微光。
遥远的地平线,终于撕开浓墨般的夜色,透出一线微弱的灰白。沈砚支撑着苏璃,互相搀扶着站起,拍落满身沙尘。脚下依旧是滚烫或冰冷的死亡之沙,身体依旧被伤痛和疲惫撕扯,但她们望向那熹微晨光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更加坚定。
在这片剥离所有力量、拷问灵魂本质的试炼之地,她们以血肉之躯践行着守护的誓言,以不屈的意志为舟楫,朝着那承载着一切真相与救赎的烬海之眼,一步,一步,在绝望的沙海中刻下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