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风尘仆仆。当苏暖暖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灰褐色营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金属摩擦的独特气味,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肃杀而粗犷。
她被直接带到了一处位于营地边缘、相对僻静的营帐前。帐帘掀开,一个穿着普通军官服饰、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秦骁。
看到扮作村姑、面容朴素的苏暖暖,秦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郑重。他抱拳行礼,语气比起在王府时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低声道:“有劳……苏姑娘了。没想到,姑娘竟真的精通药理,肯冒险前来。”
他改了口,不再称呼“王妃娘娘”,显然萧墨渊已对他有所交代。
苏暖暖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同样压低声音,维持着谦虚谨慎的人设:“秦将军言重了,不过是些微末伎俩,当不起‘精通’二字,只是比常人多认得几味草药罢了。” 她将一切归功于“天赋”和“认得草药”,既不暴露底细,也符合她展现给外界的形象。
秦骁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侧身将她让进帐内。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简易床榻、一张矮几和几个木箱。
“此地简陋,委屈苏姑娘了。你的身份是新来的厨娘,主要负责伤病营的膳食,这是最能合理接触药材和食物的位置。”秦骁言简意赅地交代,“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人怀疑。”
他走到帐门边,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然后才转身,神色凝重地压低声音:
“苏姑娘,长话短说。这军营里,十有七八是世子的人,但并非铁板一块。皇帝派来的那个赵奎,是个老狐狸,上次虽未抓住我把柄,但他已确信这军营有问题,正在暗中疯狂搜寻证据。”
他顿了顿,看着苏暖暖,语气带着告诫:“有些更深的内情,暂时不能告知于你,知道太多反而不安全。你只需记住,赵奎的目的就是坐实世子‘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罪名。他现在像条嗅到血腥味的疯狗,上次失手后,难保不会狗急跳墙,直接用最狠辣的手段——比如在饮食中下毒,制造大规模混乱或死亡,届时无论能否找到直接证据,世子都难逃干系,陛下正愁没有借口削藩!”
苏暖暖心中凛然。她虽猜到局势紧张,却没想到已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这已不仅仅是权力斗争,而是你死我活的博弈。
“我明白了,”她郑重点头,眼神认真,“我会格外小心,尽力确保伤病营的饮食安全,并留意任何可疑的药物或食材。”
秦骁见她一点就透,神色稍缓:“有劳姑娘。你的主要任务是防范,暗中留意,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以免暴露自己。一切,以保全自身和破坏对方阴谋为先。”
“嗯。”苏暖暖应下。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枚暗棋,一枚用来防备对方“掀桌子”的保险。
交代完毕,秦骁便安排人带苏暖暖去往她作为“厨娘”的住处——一个与其他粗使仆妇共用的小帐篷,并领取了相应的衣物和用品。
看着苏暖暖坦然接受这一切,没有丝毫抱怨或不适应,秦骁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这位“王妃”,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和……与众不同。
苏暖暖安顿下来后,换上粗布厨娘衣服,开始熟悉环境。伤病营的厨房比想象中忙碌,大锅灶,简单的食材,但正因为简单,若有人做手脚,反而更容易掩人耳目。
她一边帮忙洗菜、烧火,一边默默观察着进出的人员,记忆着食材的来源和处理流程。鼻尖萦绕着草药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耳边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士兵们因伤痛发出的呻吟。
初来乍到,苏暖暖这副沉默寡言、细皮嫩肉(尽管做了伪装,但底子仍在)的样子,自然引来了几分打量和疏离。
“哟,新来的?瞧着面生,以前没在营里过?”一个膀大腰圆、负责砍剁肉食的刘婶,一边麻利地挥着刀,一边斜眼打量着正在默默洗菜的苏暖暖。
苏暖暖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拘谨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刘婶好,我……我叫阿暖,是投亲不成,秦……秦将军看我可怜,给口饭吃,让我来帮忙的。”
她刻意带上了点外地口音,将姿态放得很低。
“秦将军心善。”旁边一个正在揉面的张嫂接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这军营里的活儿可不轻省,你这小身板,受得住吗?”
“受得住的,受得住的。”苏暖暖连忙点头,手下洗菜的动作加快了些,“我在家也常做活儿,就是……可能慢点,我会好好学的,绝不偷懒。”
她不多话,只是埋头做事。分配给她的洗菜、烧火、打扫,她都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旁人更细致些。洗菜多过几遍水,灶台擦得不见油污。虽然速度起初是慢了些,但几天下来,倒也挑不出错处。
她也不争不抢,吃饭时总是等别人先挑,自己默默坐在角落吃那份最差的。偶尔得了什么稀罕零嘴(其实是秦骁暗中派人送来的,她借口是“之前攒的”),也会主动分给同帐的妇人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她勤快、懂事、不惹是非,几个妇人态度渐渐缓和下来。
这日,张嫂不小心烫伤了手背,起了几个水泡,疼得直抽气。苏暖暖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去。
“张嫂,别动,我看看。”她小心地托起张嫂的手,看了看伤势,然后从自己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袱里摸出个小瓷瓶,“我以前在老家,跟采药人学过点土方子,这药膏对烫伤有点用,您要不试试?”
张嫂将信将疑,但看苏暖暖眼神清澈,便点了点头。
苏暖暖小心地帮她清理了一下,然后抹上药膏。那药膏清清凉凉,疼痛果然缓解了不少。
“嘿,你这丫头,还真有点门道。”张嫂惊讶道,看苏暖暖的眼神亲切了不少。
又过了两日,刘婶的老毛病风湿痛犯了,关节肿痛,切菜时都呲牙咧嘴。苏暖暖趁着歇息时,主动道:“刘婶,我帮您按按吧?我们那儿的老人都说,按按能舒服点。”
她手法生疏,但力道和位置却拿捏得恰到好处,配合着一些基础的活血通络的草药知识(借口依然是“听说的土方”),一番按揉下来,刘婶竟觉得松快了许多。
“阿暖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刘婶拍着她的肩膀,嗓门洪亮,“以后婶子这老胳膊老腿,可就指望你了!”
渐渐地,苏暖暖用她不起眼的“土方”和勤恳的态度,慢慢融入了这个小团体。妇人们开始愿意跟她唠家常,抱怨活计辛苦,或是说说营里的闲言碎语。
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苏暖暖不动声色地拼凑着有用的情报:比如负责采买的王老五最近好像手头阔绰了些;比如赵奎手下的那个亲兵,最近总爱往厨房这边晃悠,说是检查卫生,眼神却乱瞟;再比如,运送食材的车队,偶尔会夹带些不明来源的“私货”……
她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表面上依旧是个老实巴交、有点小运气(会点土方)的厨娘阿暖。
白日在厨房忙碌,暗中留意一切与饮食药材相关的细节;夜晚回到拥挤的帐篷,在妇人们熟睡的鼾声中,她则会悄悄复盘白日的发现,思考着赵奎可能下手的方式和时机。
她知道,自己必须像一根柔韧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在这军营的根基之处,既要汲取养分(获取信息),又要能在风暴来临前,牢牢抓住可能崩塌的堤坝。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先是“自己人”。如今,她正朝着这个目标,稳步前行。秦骁偶尔远远看到她与那些妇人相处融洽、忙碌穿梭的身影,眼中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