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临水而建,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雅间内,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面,画舫穿梭,窗内是精致佳肴,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秦骁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靛蓝色常服,更添几分儒雅,但眉宇间的英气与局促并存。他亲自为苏暖暖布菜,动作略显笨拙。
“苏太医,尝尝这清蒸鲥鱼,是望江楼的招牌。”
“多谢国公爷。”苏浅浅颔首,举止得体,却带着疏离。
几杯酒下肚,秦骁似乎鼓足了勇气。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暖暖,声音低沉而认真:“苏太医,有些话,在我心中盘桓已久,今日若再不说,只怕……会遗憾终身。”
苏暖暖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眸光清澈,静待下文。
“自王府初见,你不惜后果救治在下,军营你救治伤兵,不辞辛劳;你识破毒计,机智果敢;后来……你不顾自身安危,千里驰援陛下……”秦骁语气诚挚,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秦某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但我深知,你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你坚韧、聪慧、善良,如同边疆沙漠中的仙人掌,令人心折。”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核心:“秦某……倾慕于你,已久。不知……不知苏太医,可愿给秦某一个机会?我秦骁在此立誓,若能得你为妻,必一生珍之爱之,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这番表白,直接而热烈,出自一位权势煊赫的国公之口,分量极重。
苏暖暖心中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仍不免有些触动。秦骁确实是个君子,他的感情纯粹而坦荡。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或许会为之心动。
但她不是。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没有立刻回答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她只是轻轻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惘与无奈:“国公爷厚爱,我苏暖暖……铭感五内。只是……国公爷应当知晓我的身份。我曾是冲喜新娘,名义上……仍是太上皇的继室。此身已非自由之身,又岂敢妄议婚嫁,徒惹非议,连累国公爷清誉?”
她将问题抛回给了身份和礼法,既点明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又暗示并非对他无情,只是现实所迫。这番说辞,进可攻,退可守。
秦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急忙道:“我不在乎那些虚名!陛下已然登基,前朝旧事早已翻篇。只要你愿意,我即刻便可向陛下恳求,解除你那虚无的名分!陛下念及我们的功劳,定会应允!”
苏暖暖轻轻摇头,露出一抹苦涩而坚韧的笑容:“国公爷心意,我明白。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初入太医院,只想先做好分内之事,不负陛下信任,亦不负所学医术。至于其他……且看缘分吧。”
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把路堵死。“且看缘分”四个字,给了秦骁无限的希望和遐想空间。
秦骁见她并未直接拒绝,心中大喜,只当她是女儿家羞涩,且顾虑身份,需要时间。他连忙道:“是是是,是我唐突了。不急,不急!我们来日方长!你且在太医院安心任职,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我!”
这顿饭,在秦骁充满希望与苏暖暖若有似无的暗示中结束。
自那日后,镇国公秦骁追求太医院女官苏暖暖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城的小圈子里悄然传开。
秦骁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他或是派人往太医院送去时兴的瓜果点心,或是寻些由头亲自前往,借探讨伤药之名与苏暖暖说上几句话,偶尔得了空,还会邀请她出游,虽十次里苏暖暖只应允一两次,也足以让秦骁心花怒放。
这些举动,落在旁人眼中,无疑是镇国公正在热烈追求那位颇得圣心(毕竟曾救过陛下)、又身世特殊的苏医官。
太医院的同僚们对苏暖暖的态度愈发客气,甚至带了几分巴结。而朝中一些官员,也开始私下议论。
“听说镇国公对那位苏太医极为上心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那位苏太医,确实与众不同。”
“只是……她那身份,毕竟是太上皇名义上的……镇国公若真娶了她,这辈分上岂不是乱了?”
“嘘!慎言!新朝新气象,陛下都未说什么,你我操什么心?况且,若真成了,岂不是一桩美谈?”
流言蜚语,渐渐汇聚成一股暗流。
消息终究是传到了皇宫大内,传到了萧墨渊的耳中。
这日,萧墨渊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内侍监高无庸(原司礼监总管,因识时务得以留任)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笔墨。
一名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入内,在高无庸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无庸脸色微变,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用极其委婉的语气禀报道:“陛下,近日宫中……有些闲言碎语。”
萧墨渊笔下未停,淡淡“嗯”了一声。
高无庸斟酌着词句:“是关于……镇国公秦大人,与太医院苏太医的。据说……秦大人对苏太医颇为照拂,时常往来……外界有些……猜测。”
萧墨渊执笔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无庸:“猜测什么?”
那目光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高无庸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冷汗涔涔而下,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才该死!奴才……奴才听那些混账东西嚼舌根,说……说秦大人似是对苏太医有意,正在……正在追求苏太医……”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萧墨渊没有说话,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支紫檀狼毫笔。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
那支坚硬的紫檀木御笔,竟被他生生握断成了两截!断裂的笔杆刺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明黄色的奏章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高无庸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萧墨渊仿佛没有感觉到掌心的疼痛,也没有听到高无庸的求饶。他只是盯着那断成两截的笔,以及奏章上那抹血色,眸色深沉如渊,翻涌着压抑的风暴。
她拒绝了他的册封,理由是身份不便,礼法不合。
转头,却和秦骁出双入对,引得满城风雨!
好,真是好得很!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某种被冒犯、被忽视的烦躁,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以为她对他有情,原来……只是他自作多情?还是说,她觉得秦骁那个武夫,比他这个帝王更值得托付?
“滚出去。”萧墨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骇人的冰冷。
高无庸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大殿,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空荡荡的乾清宫内,萧墨渊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蜿蜒的血迹,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冰冷。
苏暖暖……
你究竟,意欲何为?
而朕,又该如何……处置你,和那个不知分寸的秦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