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来自后世，可知道我为何选这龟背山建陵？刘邦突然转身，指尖点向墓顶的星图，天文官说此处前有照，后有靠，是块风水宝地。可他们不知道，我站在这地宫中央，一抬头就能看见芒砀山的方向。
吴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星图用金箔嵌成，最亮的那颗正对着墓顶裂缝，而裂缝外的夜空里，隐约能辨出山峦的轮廓。那是芒砀山，刘邦斩白蛇起义的地方。
当年在芒砀山躲官府，吃野果喝山泉，樊哙偷了只狗，我们蹲在篝火边分着吃。刘邦的手指抚过石案上的陶碗，碗里还沾着盗墓贼留下的酒渍，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有口热饭，有间不漏雨的屋子，就知足了。谁能想到，后来能坐在未央宫的龙椅上，看着天下的粮食一车车运进太仓？
他的声音低下来，像秋夜的风掠过残荷：可他们只看见我坐龙椅，看不见我在荥阳被项羽围了三个月，断粮时煮铠甲上的皮革吃；看不见韩信要当假齐王时，我咬碎了后槽牙才说出当什么假的，当真齐王；更看不见……
更看不见什么？吴煜下意识追问。
刘邦突然闭了嘴。他转身时，龙袍扫过吴煜脚边的编钟，钟槌的一声落下来，在静止的空间里荡出绵长的余音。吴煜这才发现，刚才停滞的陶俑碎片开始缓缓下落，陈教授的放大镜正往石案上沉。时间要恢复流动了。
有些事，不能说与外人听。刘邦的身影开始变淡，冕旒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但你……不像外人。
吴煜急得往前跨了一步，却撞进一团温热的气墙里。他望着刘邦逐渐透明的轮廓，突然想起什么，举起笔记本：我记了好多问题！比如白登之围到底有没有陈平的秘计，比如《九章算术》是不是在您在位时开始流传……
明日此时，带壶酒来。刘邦的声音混着编钟余音飘过来，要醇的，别像那些盗墓贼喝的浑酒。
话音未落，所有停滞的事物突然地归位。陶俑碎片砸在地上，陈教授的放大镜地磕在石案上，李警官的脚步声从墓道传来：小林？看见赵虎那伙人往耳室跑了吗？
吴煜低头看表。刚才明明过了至少半小时，手表却只走了三分钟。他摸了摸发烫的后颈，笔记本不知何时被攥出了褶皱，扉页上多了道淡金色的痕迹，像龙纹，又像某种古老的符号。
没看见！他应了一声，赶紧把笔记本塞进怀里。转头时，目光扫过汉白玉棺椁。刘邦的玉玦残片正安静地躺在棺前的供案上，在烛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刚才那场跨越千年的对话，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
可他知道不是。因为笔记本里夹着片干枯的草叶，带着芒砀山的野菊香。那是刘邦转身时，从他龙袍褶皱里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