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蝶绕着凤知微的发梢转了三圈,忽然振翅飞向庙外。
沧夜扶她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沾着莲汤的甜,而臂上的黑纹已褪成淡紫,像被揉皱的蝶翼。
该回无妄殿了。沧夜将大氅披在她肩上,玄色织金的衣摆扫过她的伤臂,影蚕童和镇民们有烬碑使看着,不会有事。
凤知微却拽住他的袖口:先去药庐。她指腹蹭过他手背那道淡黑的印记——方才为她压制黑纹时,魔尊精血反噬留下的痕迹,你的手在抖。
沧夜的瞳孔微缩。
他垂眸看自己的手,确实在抖。
不是因为玄力耗尽,而是骨缝里窜出的冰碴子,从指尖往心口钻。
这感觉太熟悉了——百年前被仙门围剿时,被斩去半魄后的反噬;五百年前为封魔渊裂缝耗尽本源时,蚀骨的空茫。
可最疼的那次,是七百年前...
小知微。他声音发哑,无妄殿的冰窖里有千年寒玉,我需要...
凤知微踮脚吻他唇角,打断他的谎话,你需要的是我。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很稳,足够撑着我给你号脉。
庙外的风卷着莲香灌进来,沧夜望着她眼里的坚持,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挣扎。
凤知微的指尖搭上他腕间的脉门。
这是她第一次触到魔尊的脉象。
原以为会是狂躁的鼓点,像翻涌的魔渊;却不想是细碎的冰裂声,每一下跳动都带着刺人的寒。
更诡异的是,在冰裂声里,她听见了蝶鸣——清锐如针,扎得她灵台发疼。
蚀心蝶蛊。她瞳孔骤缩,你中了蚀心蝶蛊?
沧夜的呼吸一滞。
归宁蝶突然从檐角俯冲而下,停在他肩侧。
白蝶的触须轻轻颤动,竟在他颈侧吸出一点黑血——那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滋滋腐蚀出一个小坑。
什么时候中的?凤知微的声音发颤。
前世作为神医,她见过蚀心蝶蛊的记载:这是魔界最歹毒的蛊术,以宿主的执念为食,平时蛰伏如眠,一旦宿主动了真心,蛊虫便会啃食魂魄,直到宿主变成行尸走肉。
沧夜别开脸:七百年前,我灭了蚀心谷满门。
谷主临死前下的咒。他扯了扯嘴角,当时只当是蝼蚁的临死反扑,谁知道...
谁知道你动了心。凤知微替他说完,所以蛊虫醒了。
庙外的阳光突然暗了暗。
沧夜望着她发白的脸,喉间泛起腥甜。
他早该料到的——从他第一次对她心软,第一次允许她靠近,这蛊就开始啃他的魂了。
可他甘之如饴,直到此刻看她红了眼,才惊觉自己竟自私到,想把这痛瞒到最后一刻。
小知微。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在中途停住——指尖的黑纹又爬上来半寸,别怕,我能...
住口。凤知微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总说要护我疼我,现在轮到我了。她从怀中摸出药囊,取出一根银针对着烛火烤了烤,蚀心蝶蛊的解法我知道——需要宿主和施术者心脉相通,以痛引痛,把蛊虫引到施术者体内。
不行。沧夜猛地抽回手,玄力震得药囊掉在地上,你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黑纹还没清干净,你还要...
那你就眼睁睁看我看着你变成行尸走肉?凤知微弯腰捡起药囊,指尖被银针扎出小血珠,沧夜,你教过我要活个痛快。
现在我要痛快地选——选和你共此一脉,选把你的痛分我一半。
她突然抓住他的后颈,将带血的指尖按在他唇上:
沧夜一怔,下意识舔了舔她指尖的血。
甜的,带着莲汤的余韵,混着铁锈味,像极了她这个人——表面清苦,骨子里藏着最烈的甜。
这是我调的引蛊散。凤知微的手指滑到他后颈的命门穴,我用了影蚕童的丝线做药引,里面缠着镇民们的温暖。
蛊虫不是爱吃执念么?
我就让它尝尝,人间的光有多烫。
她的银针精准刺入他命门穴。
沧夜闷哼一声,玄力不受控地翻涌。
他看见无数白蝶从自己体内飞出,每只蝶的翅膀上都刻着记忆:他站在血雾里看她前世濒死,他躲在檐角看她给镇民治病,他握着她的手在烬碑上添凤知微,活。
最后一只白蝶停在凤知微发间,翅膀上是他从未说出口的话:我怕你疼,所以想替你扛所有痛;可我更怕,你连替我疼的机会都没有。
凤知微的手臂突然剧痛。
她看见黑纹从沧夜手背窜到自己腕间,可这次的痛不再是灼烧,而是带着温度的钝痛——像有人把沧夜七百年的孤寂,揉碎了混着糖,喂到她心口。
疼么?沧夜哑声问。
凤知微笑着,眼泪却掉下来,但这样...我才觉得我们是活着的,一起活着的。
归宁蝶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啼。
心镜不知何时出现在庙梁上,光影流转间映出两串交缠的脉象——一黑一白,此消彼长,却在最痛处拧成一股,像两株根系交缠的树,把各自的伤都变成了滋养对方的养分。
心蛊共息。凤知微望着心镜里的影像,突然笑了,原来这就是心蛊共息。
不是谁替谁疼,是我们的痛,终于能互相暖了。
沧夜望着她臂上与自己同款的黑纹,喉间的腥甜突然变成了蜜。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后悔么?
后悔没早一点。凤知微圈住他的脖子,后悔前世濒死时没看清你;后悔今生被退婚时没立刻扑进你怀里;后悔现在才知道,原来疼到深处,是能甜到心尖尖上的。
庙外传来影蚕童的欢呼声。
小丫头举着纸鸢跑进来,身后跟着井边妪和卖糖葫芦老汉。
他们手里捧着新摘的野花,编好的草环,还有用山货换的蜜饯。
姐姐看!小丫头把野花插到凤知微发间,这是我和影蚕哥哥在山坡上采的,可香啦!
影蚕童把草环套在沧夜头上,青色脉络在草叶间闪着微光:魔尊大人戴这个,像...像春天的树!
井边妪把蜜饯塞到凤知微手里:姑娘快尝尝,甜着呢!
沧夜望着怀里被野花和笑声填满的人,突然觉得七百年的痛都值了。
他低头吻她发间的野花,轻声道:去织愿界的事...改改。
凤知微咬着蜜饯抬头。
先去把我们的故事,写进镇志里。他指尖绕着她发间的野花,写凤知微和沧夜,写他们用痛做线,织了张网——网住所有暖,网住彼此的命,网住...生生世世的光。
归宁蝶振翅飞起,在两人头顶划出一道白痕。
心镜的光影里,两串脉象已完全交融,像两条游龙,在最痛处缠成一团,却游得比任何时候都欢。
原来最狠的蛊,最痛的咒,到最后都会变成——
他疼时,她替他暖;她痛时,他替她扛;而他们的痛,终于不再是深渊,是彼此眼里,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