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煎蛋和烤吐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却无法驱散餐桌周围凝固的空气。
陈雪放下牛奶杯,玻璃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看向对面眼神躲闪的陈阳。
“现在酒彻底醒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表象,“说说吧。那个谈了三个月的客户,到底为什么黄?我要听真实原因,不是‘时机不对’这种废话。”
陈阳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他低下头,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已经冷掉的煎蛋,蛋黄流淌出来,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姐……就是……就是没谈拢……”他试图回避,声音干涩,“他们可能……找到了更便宜的方案……”
“更便宜的方案?”陈雪打断他,语气带着惯有的犀利,“你之前不是说你们的优势在于定制化和后续服务,不怕价格战吗?怎么,现在优势没了?”
陈阳喉咙发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姐姐步步紧逼的逻辑面前,他那些搪塞的借口显得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漏洞百出。
就在这时,陈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对了,妈之前还问过我,说你房子买得怎么样了。你打算买房?房子定在哪里了?现在的房子住不了你啦?你哪里来的钱买房?”
连珠炮的发问像一声声惊雷,在陈阳耳边轰轰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穿谎言的惊恐和慌乱。他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房子……我……”他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陈雪的心猛地一沉。弟弟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阳,”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跟妈说要买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压力像山一样倾轧下来。陈阳溃不成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手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破罐破摔的绝望:“我不说买房,没理找妈拿钱啊!现在没了……都没了……那钱……我根本没买房……全都……全都投进去了……”
尽管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弟弟承认,陈雪还是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嚯”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尖锐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找妈拿钱!多少钱?”
陈阳低着头,情绪却平静了许多:“二十万,就是爸车祸人家赔的二十万,我没向妈多要!”
“那二十万……你全都拿去创业了?!那是爸……”她的话戛然而止,那个称呼卡在喉咙里,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那是爸爸用命换来的钱啊!
这句话她没有喊出口,但那巨大的悲愤和被背叛的感觉,像海啸一样在她胸腔里冲撞。她眼前甚至闪过一些模糊而痛苦的画面——医院里冰冷的白布,母亲呆滞绝望的脸,还有她和弟弟在灵堂上茫然无措的样子。
陈阳被姐姐的反应吓住了,但酒精残留的冲动和破败处境带来的破罐破摔心理,让他也激动起来。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陈雪,口不择言地喊道:“是!我是骗了妈!我是拿了那二十万!可那钱是爸的赔偿金!爸走了,这钱难道不该是我和你的吗?!”
“陈阳!”陈雪厉声喝断他,浑身都在发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那是妈的钱!”
“妈的钱?”陈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神情,“妈当时过马路要是小心点,爸会为了拉她回来被车撞吗?!要不是她……”
“你闭嘴!”陈雪抓起桌上的牛奶杯,狠狠地掼在地上!玻璃杯瞬间粉碎,白色的液体和碎片四溅开来,如同他们此刻支离破碎的亲情。
这句话太恶毒了。它不仅撕开了陈阳内心最隐秘的疮疤,也狠狠刺中了陈雪自己都不愿面对、深埋心底的灰色地带。
是啊,父亲是为了拉回心神恍惚、在绿灯变红灯瞬间还想穿过马路的母亲,才被那辆失控的轿车卷入车轮下的。母亲负有次要责任。这个事实,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姐弟俩的心底。多年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用“意外”来粉饰一切。但在潜意识里,那份对母亲难以言说的、混合着同情与怨怼的复杂情绪,从未真正消失。尤其是那笔赔偿款,在某种程度上,被他们潜意识地视作父亲生命价值的最后体现,也是对失去父亲的一种补偿。
如今,这根毒刺被陈阳在最不堪的情境下,以最丑陋的方式拔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狼藉的碎片证明着刚才的激烈。
陈阳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呆了,他看着姐姐煞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后悔攫住了他。
他试图挽回,语气软了下来,却更加暴露了内心的算计:“姐……姐你别这样……我……我错了……但那钱,就算……就算我们一人一半,我欠你十万!行不行?等我缓过来,我一定还你十万!”
“一人一半?十万?”
陈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看着他急于用金钱来划分、来弥补亲情裂痕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和悲凉感淹没了她。
他们姐弟之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对母亲的怨,对钱的执念,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凌驾于血脉亲情之上?父亲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该是何等的心寒?
她不是为了那二十万愤怒至此,她是为这份赤裸裸摊开在眼前的、冰冷丑陋的家庭伦理而崩溃。原来在失去父亲这座大山之后,他们这个家,内在的联结早已如此脆弱不堪。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不是痛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水。为她失败的弟弟,为他们扭曲的关系,也为那个永远回不来的、完整的家。
陈阳看着姐姐无声流泪的样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那句“十万块”悬浮在空气中,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早餐彻底冷了。
这个清晨,陈雪心中某些坚固的东西,也随之碎裂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撕开,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而如何处理这片狼藉,是她作为长姐,无法逃避的、更加艰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