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的橹声在运河里荡开圈圈涟漪,苏锦晨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白墙黛瓦往后退,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夏紫嫣早扒着船舷看呆了,手指在水面上划着圈,激起的水花溅在玄鳞鼻尖上,惹得小龙打了个喷嚏,尾巴尖扫落了她辫梢的荷叶。
“快看那座桥!栏杆上雕着小狮子!”夏紫嫣指着前方的拱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比雷峰塔的石狮子活泼多了,你看那个,正歪着头吐舌头呢!”她突然拽住苏锦晨的胳膊。
“锦晨哥快拍下来,回去讲给婉儿听,说苏州的狮子会做鬼脸。”
夏紫薇笑着把妹妹按回座位,莲丝在她指尖织出只小纸船,放进水里跟着乌篷船漂:“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她往苏锦晨手里塞了块梅花糕,糯米的甜香混着豆沙的绵密,像把江南的温柔含在了嘴里。
“刚才在寒山寺买的,还热乎着呢,你尝尝,比杭州的定胜糕软。”
林老头靠着船板抽烟,烟圈在阳光下散成淡淡的蓝,他望着岸边晾着的蓝印花布。
像面面展开的天空:“这苏州城,连风都比杭州软,当年我跟你师父来,她就站在这船上,说要把蓝印花布裁成裙子,绣上拙政园的莲花——可惜后来没机会穿。”
他往秀娘那边努了努嘴,“你娘现在穿的旗袍,料子就是照着当年的花布做的。”
秀娘的脸微微发烫,指尖抚过旗袍上的缠枝莲纹:“师父说,拙政园的莲花是活的,夜里会顺着水脉游到太湖,跟湖里的龙女说悄悄话。”
她望着远处的水榭,飞檐翘角在波光里晃出细碎的影,“等会儿进了园,咱们找找那池‘听莲’,据说对着它说话,能听见三百年前的回音。”
乌篷船靠岸时,码头上正飘着细雨,像老天爷撒了把银线。
夏紫嫣早等不及,撑着秀娘的油纸伞就往拙政园跑,伞面上的西湖全景被雨打湿,倒像是把整个杭州都搬进了苏州的雨里。
“快点快点!导游说拙政园的雨景最好看,廊檐下的雨帘能映出人影!”
检票口的石狮子果然如夏紫嫣所说,歪着头像是在笑,鬃毛上还挂着雨珠,亮晶晶的像缀了串水晶。
她们雇的导游是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梳着两条油亮的辫子,手里举着个小小的木牌。
上面写着“拙政园讲解”四个字,笔画秀气得像绣出来的:“各位游客好,我叫阿月,接下来由我带大家逛园子。
咱们先从‘兰雪堂’走起,这堂名取自李白的诗,‘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当年园主是个爱诗的官,连门槛都刻着竹节纹,说要学竹子的气节。”
夏紫嫣的眼睛立刻黏在门槛上,蹲下去用手指摸着竹节的纹路,雨丝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丝线。
“这刻痕比雷峰塔底的莲花深多了,是不是用灵力刻的?”
阿月被她逗笑了,声音软得像雨里的棉花:“美女真会开玩笑,这是当年的石匠一凿子一凿子刻的,光这道门槛就刻了三个月,据说石匠的手磨出了血泡,泡破了就往伤口上撒草木灰,接着刻。”
苏锦晨突然想起令狐岚岚的银线,那么细的线都能织出莲丝帕,这石匠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把石头刻得像真竹子。
玄鳞从他怀里探出头,用鼻子嗅了嗅门槛,突然打了个响鼻,像是在说“这里有灵气”。
阿月正好看见小龙,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木牌差点掉在地上:“这、这是……宠物蛇?长得真精神,鳞片像撒了金粉。”
夏紫薇赶紧把玄鳞往苏锦晨怀里按了按,笑着打圆场:“是朋友养的,有点怕生。”
她悄悄捏了捏苏锦晨的胳膊,示意他别露馅,莲丝在袖口里绕了个圈,像给小龙搭了个隐蔽的小窝。
穿过兰雪堂,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片荷塘被雨打得起了层薄雾,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在玩捉迷藏,偶尔掉进水里,惊得锦鲤“哗啦”一声窜进叶底。
阿月指着荷塘中央的亭子:“那是‘荷风四面亭’,站在亭子里能看见四面的荷花,夏天的时候。
风一吹满鼻子都是香,园主最爱在这儿写诗,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跟周敦颐的《爱莲说》正好对上。”
“这里的荷花跟西湖的不一样!”夏紫嫣突然喊出声,指着朵半开的粉荷。
“花瓣尖上有红纹,像画了胭脂!”她刚要伸手去够,就被阿月拦住了。
“美女小心,这荷塘的泥里藏着老鳖,去年有个游客伸手摘花,被老鳖咬了手指,现在还留着印呢。”
秀娘望着那朵粉荷,突然叹了口气:“婉儿要是在,肯定会跟这荷花说话,她总说花草有灵性,你对它笑,它就开得艳,你要是愁眉苦脸,它第二天就蔫了。”
雨丝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银,“上次在长白山,她对着雪莲说话,说等她能出来了,就带雪莲来看西湖的荷花,说让它们认认亲。”
阿月听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木牌在掌心转了个圈:“这位阿姨说得真有意思,我们这儿也有个传说,说拙政园的荷花跟西湖的是表亲,每年七月初七会顺着运河认亲,所以两边的荷花花期都一样长。”
她指着荷塘边的假山,“那后面是‘与谁同坐轩’,名字取自苏轼的词,‘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当年园主被贬后建了这轩,说从此只跟清风明月做朋友。”
轩里的石桌石凳被雨打得湿漉漉的,像抹了层油。
苏锦晨坐在凳上,望着窗外的雨帘,突然觉得这轩名说得真好——
此刻有雨、有荷、有身边的人,还有怀里悄悄探头的玄鳞,倒像是拥有了整个江南的温柔。
夏紫薇递给他块手帕,上面绣着朵小莲花,是她刚才在船上绣的:“擦擦吧,雨丝溅到脸上了。”
手帕上的莲花沾了点水汽,倒像是活了过来,花瓣微微舒展着。
苏锦晨突然想起白芷的蓝光,要是她能坐在这轩里,肯定会用蓝光在雨帘上画莲花,画得比绣的还好看。
玄鳞像是懂他的心思,尾巴尖在他手心画了个小小的圈,像在安慰。
“前面就是‘卅六鸳鸯馆’,”阿月的声音带着点神秘,“里面的地板是空心的,踩上去会发出嗡嗡的响,像鸳鸯在叫。
当年园主的小妾爱听曲,园主就造了这馆,说让她天天能听见‘鸳鸯唱和’。”
她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果然传来“咚咚”的回声,像谁在暗处敲着小鼓。
夏紫嫣兴奋地在地板上跳来跳去,回声跟着她的脚步变调,时而清脆时而沉闷:“像在弹钢琴!锦晨哥你也来试试,看能不能跳出《茉莉花》的调子!”
苏锦晨被她拉着跳了两下,回声突然变得清亮,像令狐岚岚的银铃在响,引得众人都笑了。
阿月指着墙上的挂画,画的是两只鸳鸯在荷叶间戏水,颜料已经有些褪色。
却依旧能看出笔触的温柔:“这画是当年的名手画的,据说用了荷叶汁调颜料,所以几百年都没发霉。
可惜十年前被老鼠咬了个洞,现在补上去的地方,颜色总比原来的深一点,你们看这里——”
她指着鸳鸯的翅膀,果然有块小小的补丁,像沾了滴墨。
林老头突然咳嗽了两声,烟杆在手心敲了敲:“阿月姑娘,你说这园子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比如定海神针那样的?”
阿月被问得愣了愣,随即笑了:“宝贝倒是有,在‘远香堂’的梁上,藏着颗夜明珠,是当年园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夜里会发光,照亮整个大堂,不过现在被博物馆收起来了,说是怕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