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的尾鳍拍打着暗河的回水湾时,苏锦晨怀里的白芷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往他白大褂里缩了缩,鼻尖蹭着他的衣襟,带着点温泉水的暖意:好像有点冷。
她的指尖在他腰间画着圈,棉袄上未化的冰碴硌得他皮肤发麻。
天池底下恒温,倒忘了暗河的水是会变温的。
夏紫薇突然解下自己的披肩,是用草海的芦花织的,蓬松得像团云。
她往白芷肩上一裹,芦花蹭着她的下巴,痒得她直缩脖子:这个挡风,我娘说当年她怀我们的时候,就靠这个捂肚子,说芦花比鸭绒还暖。
她的银线在披肩角打了个结,线头故意垂在白芷手背上。
要是还冷,就拽这个线,我给你唱草海的山歌,我娘还说我们姐妹俩小时候一哭,唱山歌的老阿婆一开口,我们就止泪了。
我也会唱。令狐岚岚突然清了清嗓子,竹篓里的紫苏叶随着龙鱼的游动轻轻晃。
老药农教我的,说是能驱虫,上次在药圃唱,连蝴蝶都停在我肩上听。
她唱了两句,调子像暗河的水流,婉转里带着点清冽,你听,是不是比长白山的风声好听?
白芷跟着哼了两句,突然笑出声,芦花披肩抖落的细绒飘在苏锦晨手背上。
痒得他蜷了蜷手指:好听。她往令狐岚岚身边凑了凑,鼻尖几乎碰到她竹篓里的金银花。
比神针嗡嗡的响声好听多了,它总在夜里哼,像个闹觉的娃娃。
玄鳞突然从水里探出头,龙角上挂着片水藻,像戴了顶绿帽子:前面就是暗河的分水口了,往左是回草海,往右能去洞庭湖。
他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珠打在夏紫嫣脸上。
要不要绕道去洞庭湖吃银鱼?我认识那里的老龟,能捞出三寸长的银鱼,做鱼羹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吃你的龙鳞去吧!夏紫嫣抬手把水珠抹在玄鳞脸上,鲨鱼骨短刀在龙鱼背上敲出当当响。
三姨肯定把酸汤鱼炖好了,再绕路回去,汤都凉透了,酸汤鱼就得热着吃。
酸笋的味儿才能钻到鱼肉里,上次你偷吃凉的,不是拉了三天肚子吗?
玄鳞突然捂住肚子,白衬衫上的龙纹都跟着皱起来:别提了。
他苦着脸往苏锦晨那边挪了挪,那次三姨用酸笋炖了整整一锅,我偷喝了三碗,结果半夜肚子疼得打滚,还是锦晨给我扎了三针,才把凉气逼出来,现在看见酸笋都犯怵。
苏锦晨突然想起玄鳞那次的惨状,他蜷在药圃的竹榻上,脸色白得像宣纸,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酸笋。
他忍不住笑了,指尖在白芷手背上轻轻划着:他那次非要逞强,说龙不怕酸,结果针一扎下去,酸水从嘴角淌出来,像漏了的醋坛子。
白芷的指尖突然覆上他的手背,冰凉的掌心带着点试探的轻:锦晨哥哥的针法,是不是对谁都管用?
她的睫毛垂着,芦花的细绒落在上面,连神针都能被你扎听话,那......那你能不能也给我扎两针?我总觉得腿有点沉,像灌了天池的冰。
回家给你扎。苏锦晨的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按了按,脉搏跳得像暗河的水流,稳健里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烧山火的针法,保证暖得你想脱棉袄,三姨夫的老寒腿就是这么扎好的,现在能追着山鸡跑三里地。
夏紫嫣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油香混着芝麻香漫过来。
是三姨做的芝麻饼:快吃点垫垫,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到草海。
她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饼上的芝麻沾着她的指纹,我特意让三姨多加了紫苏叶,玄鳞你少吃点,免得又闹肚子,到时候没人给你扎针。
白芷咬了口芝麻饼,突然停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有薄荷?
她的舌尖在饼上舔了舔,凉丝丝的,像含着冰块,却又不冻牙。
是夏紫薇的主意。夏紫嫣往妹妹肩上拍了下,银镯子撞出清脆的响。
她说你在天池待久了,吃点薄荷能清火气,就像给药材除霉,得用凉性的东西镇着。
夏紫薇正用银线给白芷编头发,芦花披肩的细绒缠在发丝里,像落了场小雪:你看,这样编就不冷了。
她把银线在白芷发间绕了三圈,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上次给陈太太的女儿编,她高兴得天天来医馆,说比城里理发店编的还好看。
龙鱼突然加速,暗河的水流变得湍急,岩壁上的钟乳石在龙鳞的光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
苏锦晨感觉白芷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指尖几乎掐进他的腰肉:别怕。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芝麻饼的香,玄鳞说这是暗河在欢迎我们,水流急,说明离出口近了。
真的?白芷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期待,她往暗河深处望了望,黑暗里仿佛还能看见定海神针的蓝光。
我好像听见草海的风声了,带着芦苇的味儿。
那是你的心在骗你。夏紫嫣突然拽了拽她的芦花披肩,还有十里地呢,不过我带了铜钱,你听。
她把铜钱串在指尖晃了晃,叮当声在暗河里荡开,像不像草海的铜铃?三姨说,铜铃声越响,离回家的路越近。
苏锦晨突然从药箱里掏出个小布偶,是用艾草和棉花做的,穿着蓝染布的小袄,眉眼是用黑线绣的,歪歪扭扭却透着憨:这个给你。
他把布偶塞进白芷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抚摸神针磨出来的。
上次给小孩做的,能安神,你要是想家,就跟它说话,像对神针那样。
白芷把布偶贴在脸颊上,艾草的清香混着苏锦晨的气息漫过来,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它跟我娘给我做的那个很像。
她的指尖在布偶的蓝袄上轻轻划着,我娘说,蓝染布要在草海的月光下晒七天,颜色才不会褪,她给我做的嫁衣,已经晒够七天了。
等回去就让你试穿。夏紫薇的银线突然缠上布偶的手腕,打了个同心结。
秀娘肯定在院子里摆了铜镜,能照出三个影子,就像岚岚、我和紫嫣,上次试穿新做的围裙,我们仨在镜前转了半天,三姨说像三只花蝴蝶。
龙鱼突然发出一声长啸,暗河的出口就在前方,月光像块碎银铺在水面上。
苏锦晨看见芦苇荡的轮廓在月光里起伏,像幅水墨画,灶房的方向飘来腊肉香,混着艾草的暖,是他记了二十多年的味道。
到家了。他低头对怀里的白芷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闻,三姨的酸汤鱼肯定炖好了。
白芷抬起头,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上的水珠像碎钻。
她望着草海的方向,突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了,像朵在月光里终于舒展花瓣的白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