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的尾鳍扫过草海暗河的出口时,苏锦晨听见了三姨夫的吆喝声。
他抱着白芷踏上青石板的瞬间,芦花披肩的细绒在月光里飞,像群白色的小蝴蝶。
灶房的灯亮着,窗户纸上映着三姨忙碌的影子,锅铲碰撞的声音混着腊肉香飘过来,暖得人心头发颤。
可算回来了!秀娘突然从月亮门里跑出来,樟木箱的铜环在她腰间叮当作响,她扑过来攥住白芷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银镯子撞在一块儿。
让娘看看,瘦了没有?她的眼泪落在白芷的芦花披肩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棉袄都磨破了,明天娘给你做件新的,用新弹的棉花,比这个暖三倍。
白芷往秀娘怀里靠了靠,鼻尖蹭着她衣襟上的陈皮香,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兽:娘,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定海神针稳住了,我以后再也不用守着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秀娘突然抹了把脸,拽着白芷往灶房走。
快尝尝三姨炖的酸汤鱼,我给你留了最大的鱼头,还放了你最爱吃的木姜子,香得能把草海的鱼都引来。
三姨正用锅铲舀起一勺酸汤,汤汁在月光里泛着琥珀色,酸笋的清香随着热气往上飘:别光顾着说话,快来吃鱼!
她往每个碗里都盛了块鱼肉,筷子在碗沿敲出当当响,锦晨你多吃点,放了那么多血,得补补,这鱼是三姨夫今天刚捞的,活蹦乱跳的,刺都少。
苏锦晨刚坐下,就见夏大老板从账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本账簿。
算盘珠子在他指尖转得飞快:回来了?他往苏锦晨身边一坐,账簿往石桌上一放。
四合院传承馆的匾额都刻好了,就等你们回来选个吉日,把订婚仪式办了,我已经让木匠打了四张新床,都是酸枝木的,结实。
夏紫嫣突然红了脸,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说这个干嘛!
她往白芷碗里夹了块鱼腹,刺已经被挑得干干净净,白芷刚回来,让她清静会儿。
这有什么清静不清静的。夏大老板往嘴里扒了口饭,米粒沾在他嘴角。
当年我跟你娘订亲,在草海的船上就说了,第二天就请了唢呐班子,热闹得很,现在想起来,那唢呐声比打桩机还响。
玄鳞突然从龙鱼背上跳下来,手里举着个酒葫芦,酒液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我带了长白山的参酒,得庆祝庆祝!
他往每个人碗里都倒了点,酒液在月光里泛着琥珀色,这酒泡了三十年,上次给山神爷爷拜年,他偷偷塞给我的,说能活血,锦晨你得多喝点,补补你那三钱血。
苏锦晨刚抿了口酒,就被呛得咳嗽起来,白芷连忙给他拍背,掌心的暖意透过白大褂渗进来:慢点喝。
她往他碗里夹了块酸笋,三姨说酸笋能解酒,上次三姨夫喝多了,就是靠这个醒的酒,吐了一地酸水,被三姨用竹篙追着打。
别提了。三姨夫突然挠了挠头,翡翠珠子在月光里闪着光。
那次是跟老伙计打赌,说能喝三斤,结果喝了两斤就趴下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渔船的鱼舱里,旁边全是臭鱼,差点没把我熏晕。
陈太太的女儿突然举着个花环从药圃跑出来,上面插着紫苏、薄荷、金银花,还有朵刚摘的白芷花。
凑在一起像条花绳:苏医生,白芷姐姐,给你们的!她把花环往苏锦晨和白芷头上一戴。
花瓣蹭在他们脸颊上,老药农说,戴这个订婚,能生生世世在一起,比庙里的菩萨还灵。
令狐岚岚突然指着药圃尖叫:快看!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药圃里的草药都开了花,紫苏的紫、薄荷的绿、金银花的白、白芷的雪。
缠在一起像条五彩的带子,在月光里轻轻晃,老药农说的花绳,原来是这个!
夏紫薇的银线突然缠上那丛开花的草药,线尾的铃铛随着风轻轻响:我把它们系在一起,就像我们四个。
她的指尖在银线上轻轻一拽,花朵们靠得更近了,这样就不会散开了,像编好的辫子。
苏锦晨突然站起身,怀里的三生石碎片在月光里泛着光。
他走到石桌中央,看着眼前笑闹的众人,看着头上戴花环的白芷。
看着手里缠着银线的夏紫薇,看着举着酸汤碗的夏紫嫣,看着竹篓里飘出紫苏香的令狐岚岚,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下月初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草海的夜风里格外清晰,四合院传承馆开业,我们订婚。
夏紫嫣突然把手里的酸汤碗往石桌上一放,碗沿的汤汁溅出来,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印:我就知道你会选这天!
她往苏锦晨身边跑了两步,银镯子撞出欢快的响,我早就让苗寨的银匠打好了四对耳环,上面分别刻着我们的名字,保证比三姨的银牙签还亮!
我也备了礼。玄鳞突然从怀里掏出四个锦囊,上面绣着龙纹。
这是用龙鳞粉末混着丝线绣的,能保平安,上次洞庭湖的水怪看见这花纹,吓得钻进泥里三天不敢出来。
秀娘突然打开樟木箱,里面铺着四匹蓝染布,上面绣着缠在一起的四样花草。
针脚密得像鱼鳞:这是我给你们做喜服的料子,白芷的那匹,我加了长白山的雪绒,摸起来软得像云,穿在身上比芦花披肩还暖。
三姨突然从灶房端出个红布包,打开时金光闪闪,是四个金元宝,上面刻着字。
这是我跟你三姨夫攒的,给你们当压箱底的,别学玄鳞,有钱就买酒喝,到时候连给龙鱼买饲料的钱都没有。
月光突然变得格外亮,草海的芦苇在风里沙沙响,像在唱支古老的歌。
苏锦晨看着手里的三生石碎片,上面的四朵花在月光里仿佛活了过来。
他知道,这场跨越了长白山与草海的等待,这场浸过天池寒冰与暗河暖水的缘分,终于要在篱笆院的欢笑声里,开出最圆满的花。
白芷突然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已经暖透了,像草海盛夏的阳光。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的月光比三生石还亮:锦晨哥哥,你看,草海的星星都出来了,像不像天池底的蓝光?
苏锦晨笑着点头,握紧了她的手,也握紧了身边伸过来的三双手。
银线与红绳缠在一起,酸汤鱼的香与草药的清混在一起,草海的风裹着所有人的笑声。
漫过竹篱笆,漫过石桌上的空碗,漫向远方的芦苇荡,像要把这场迟到的欢喜,告诉每一条游过草海的鱼,每一朵开过药圃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