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上回说到,昭明把部落带到了“砥石”这个地方,算是给商族找了个新驿站。可站稳脚跟不是终点,对早期的部落来说,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掌舵的接力棒,交到了他儿子相土手里。
相土这个名字,听着就挺有分量——“相”是看顾,“土”是土地。这位仁兄,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经营脚下这片地盘了。
史书对他记载不多,但句句是干货。《世本》里说:“相土作乘马。”(《世本·作篇》)《荀子》里也认这笔账:“乘杜作乘马。”(《荀子·解蔽》)这“乘杜”就是相土。可别小看这短短四个字,这简直是给商族插上了一对铁翅膀。
“作乘马”,到底有多厉害?
在相土之前,商族祖先们搬家,估计主要靠两条腿,顶天了用牛驮点重物。那速度,那运力,一天能走三四十里地了不得了。可“乘马”一出,局面全变了。
这“乘马”,不是简单地骑马(那叫“骑乘”),而是发明或率先大规模应用了马拉车。您琢磨琢磨,这里头包含多少技术突破:首先得驯服野马,这玩意儿性子烈,不比牛羊;然后得造出结实轻便的车子,轱辘、车轴、车厢,一个不能少;最后还得有一套驾驭马匹的方法,缰绳、马鞭、口令,都是学问。
这等于把部落的机动速度,从“步行级”直接提升到了“公路级”。赶着大车迁徙,装载的物资能多好几倍,老弱妇孺也能坐在车上,部落的行动半径和生存能力呈指数级增长。
这技术是相土凭空想出来的吗?恐怕不是。更大的可能是,商族在从北向南的迁徙路上,接触到了北方草原地带擅长驯马的族群(比如后来的狄人、戎人祖先),把这门技术和自己的需求一结合,搞出了升级版的“乘马”。这就是迁徙部落的优势——见得多,学得快,敢尝试。
有了这“陆地上的快船”,相土开始干一番大事业了。
《诗经·商颂》里唱道:“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诗经·商颂·长发》)这词儿气势很足。“烈烈”是威猛、轰轰烈烈的样子。“海外”不是指真的漂洋过海,在那时候人眼里,黄河下游广袤的、统治不及的地方,就能叫“海外”。“有截”是整齐、臣服的意思。连起来就是:相土威风凛凛,势力远播,连遥远的“海外”之地都服服帖帖。
这唱词当然是后代的赞美诗,有夸张成分。但它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在相土手里,商族从一个求生存的迁徙部落,开始向一个有能力威慑、管理周边区域的区域性力量转变了。
马车,在这里扮演了双重角色。
第一,是武力投射的工具。 想象一下,当商族的战士们驾着马车,轰隆隆地出现在那些还靠步战的部落面前时,那是怎样的降维打击?速度快,冲击力强,还能站在车上射箭投标枪,简直就是当时的“坦克”。这“烈烈”的威风,一半是靠车轮子碾出来的。
第二,是贸易与控制的网络。 车子跑得远、拉得多,就能把甲地的盐、乙地的陶、丙地的兽皮,更好地交换起来。商族本来就有点做买卖的天赋(始祖契的老爹据说就是贸易能手),现在有了马车,更是如虎添翼。通过控制贸易线路和物资流通,影响力自然就像蜘蛛网一样铺开了。所谓的“海外有截”,不一定是刀刀见血的征服,很可能也是一种以武力为后盾的、经济与文化影响力的延伸。
考古学能给这“烈烈”的功业提供注脚吗?能。
在相当于夏朝中晚期的中原地区,马车遗迹开始出现。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可能是夏都)和郑州商城(早商都城)的早期地层中,都发现了车辙的痕迹。这些车辙宽度统一,表明当时已经有了制式化的车辆。虽然还没发现完整的马车实物,但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国马车的起源和初步应用,正对应于相土所处的时代前后。
更有意思的是,商族后来核心区域的文化遗存(先商文化),其分布范围在相土之后,呈现出明显的扩张态势。从豫北冀南一带,向东可以辐射到山东,向西能触及太行,影响力毯子一样铺开。这片区域,大概就是“海外有截”的实土范围了。
所以,相土这个人,很像一个创业公司的第二轮融资功臣。他爹昭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临时办公室(砥石),而他则搞来了关键的“风险投资”(马车技术),并利用这笔投资,迅速开拓市场,把公司估值和业务范围狠狠提升了一个量级。
他让商族从一个略显狼狈的“流浪者联盟”,变成了一个坐在马车上、手持长矛与货袋、令人侧目的区域强权。“商”这个字号,从此在华夏东部响亮了起来。
然而,就在部落欣欣向荣之时,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对手,再次找上门来。这个对手,不是任何外部部落,而是他们赖以生存又时刻想吞噬他们的——黄河。
相土的辉煌,为商族带来了广阔的疆域,也带来了更沉重的治理责任。下一回,咱们要讲一位面对滔天洪水,最终“勤其官而水死”的悲情英雄——冥。看看这个日益强大的部落,是如何在自然之威面前,交出另一份答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