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宫宴总算落下帷幕。
对苏悦而言,这是她穿到古代后的第一次夜生活。
坐上马车,眼前似乎还晃着美酒佳肴的虚影,耳边仍残留着丝竹管弦的余韵。
说不清是身体累了,还是现在习惯了早睡,回到家,她便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府里的丫鬟小厮,虽满脸倦意,却依旧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宫宴散后,苏正被陛下单独召去了御书房。
苏悦心里一阵唏嘘,哪怕是丞相,也逃不过加班的命运。
御书房内,暖黄的光晕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排布。
云曜尚未到知命之年,两鬓却已染了霜华。
这些年,朝堂里的明争暗斗,江山的兴衰荣辱,早已将他熬得心力交瘁。
对面坐着的苏正,倒显得年轻许多。
“子渊,你我二人,有多久没这样一起下棋了?”
云曜捻起一枚黑棋,迟迟未落下。
他刚登基那些年,朝廷动荡,政务繁忙,但二人还是会忙里偷闲来切磋棋艺,一同谈天说地,那画面仍是历历在目。
可一转眼,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陛下日理万机,臣若想讨陛下一盘棋,自然是难得。”苏正如实回禀,“陛下,该您落子了。”
“你啊,还和年少时一样,半点客套都没有,一般人可不敢赢朕的棋。”
苏正的脸上难得露出得意:“这可是陛下当初亲口说的,臣,不是一般人。”
“哈哈哈……”
云曜望着苏正,眼里多了几分故人的熟稔。
他随意地问道:“你家那个小女儿,多大了?”
“回陛下,小女去年刚满十八。”
苏正如实回答,心里却悄悄提了劲儿。
云曜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正要往下说:“听闻端王……”
话未说完,便被苏正打断:“陛下恕臣直言,小女长于乡野,德行欠缺,平日里散漫惯了,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端王殿下霁月光风,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您若拿臣的女儿与端王相比,实在是万万不及啊。”
他话说得谦卑,态度却坚定,他怎会不知陛下的用意?
云曜嘴角带笑,似是被苏正的话取悦了,但内心却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这些年,在他暗地里的打压下,英国公府虽然势力有所减弱,但依然不容小觑。
丞相虽出身寒门,但多年来培养出众多杰出门生,在朝堂上已具备相当的影响力。
若端王再与丞相联姻,丞相和皇后家族强强联手,势必如虎添翼。
他和苏正相识多年,当然信得过他的品行,可他不得不防,就怕权利诱人心。
如今苏正主动避嫌,倒省了他不少心思。
苏正打了个哈欠,连忙起身赔罪:“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云曜看了眼案上的铜壶漏滴,亥时已过,自己也觉得倦了。
“子渊,今日就到这儿吧。”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苏正退出御书房,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心里思绪不断,陛下今日的问话,看似随意,却句句藏着深意。
看来,陛下的初心,始终没变。
云曜待苏正走后,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德全,把匣子拿过来。”
张德全躬身退下,片刻后,手里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匣子进来,轻轻放在御案上。
烛火下,木匣子泛着温润的光晕,纹路精致,一看便知是珍藏多年的物件。
云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匣子的表面。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德全,你说,朕当年,是不是错了?”
张德全垂首,声音低缓:“陛下,当年那种危急关头,您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贵妃娘娘心里是惦记着您的,要不然以娘娘的性子,怎会愿意冒着风险生下睿王爷呢?”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云曜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重的叹息响起。
他指尖微颤,轻轻开启那方金丝楠木匣。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缕乌黑青丝,映衬着一张素绢画像,旁侧还压着一卷朱砂红纸。
画像上的女子拥有倾城之貌,眉眼弯弯,那笑意仿佛要穿透画纸,低声诉说着往昔的深情。
他轻拂过画像上的眉眼,眼中逐渐朦胧。
寂静的御书房里,檀香袅袅升起,恍惚间,那些与她相伴的时光再度浮现,却转瞬消散在冰冷的宫墙之内。
如今,只剩他一人,肩负着万里江山的重任,在这空旷的宫殿里,独自承受着失去爱人的蚀骨之痛。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张德全不得不劝慰。
他心里也难受得紧,这么多年了,陛下只有在与丞相一同时,才会露出笑容。
丞相刚离去,陛下又陷入了回忆。
当初,丞相三元及第,险些被迫赐婚,幸得陛下出手相助,没想到陛下自己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结局。
“准备安寝吧。”
云曜将画像放好,不舍地盖上了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