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血月前第四日,拂晓。
岩卡和两名苍梧猎手趁着黎明前最浓的黑暗,悄然潜至火蜥蜴坡外围一处可以俯瞰营地的岩石后。他们将带来的数种特殊植物块茎和矿物粉末小心混合,装入几个掏空的、坚韧的兽皮囊中,再插入浸满油脂、以特定草药处理过的细长引信。这些是苍梧部猎人用来驱赶猛兽或制造混乱的“烟雾雷”,燃烧时会产生大量刺鼻呛人的浓烟,并伴随噼啪爆响,但杀伤力有限。
他们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在血月之夜,当林肃等人行动时,于多个方向同时点燃这些烟雾雷,制造出大军袭扰的假象,最大程度吸引黑水部驻军的注意力。
岩卡仔细记录下几个最佳的投掷位置和撤退路线,确认无误后,三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回。
同一时刻,在更靠近沸水潭、但依旧隐蔽的接应点,甲三正带着四名暗卫,最后一次清点和测试装备。加长加粗、浸过多次防火药水的绳索、带有倒钩和卡榫的岩钉、特制的隔热手套与护膝、充足的水囊和压缩干粮、急救药品、以及几枚用于紧急联络和制造混乱的信号焰火。他们反复演练着从接应点快速垂降至鬼哭洞口,以及从洞口攀爬上来的流程,力求将时间压缩到最短,动作做到最默契无声。
而营地核心,林肃已结束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调息与沟通。他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似有金红色的微光一闪而逝,整个人的气息似乎更加沉凝内敛,却又隐隐与周围灼热的环境产生着一种和谐的共鸣。怀中的离火之精传来稳定而温热的脉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
“可以出发了。”林肃起身,对等待的甲三和岩卡(已返回)说道。他决定不再拖延,就在今日,进行第二次古墓探查,并尝试与祭坛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这一次,他并非独自前往。甲三挑选了两名最擅长攀岩和潜行、且心理素质极佳的暗卫同行,加上岩卡(他对古墓环境有本能的熟悉感,且通晓一些古老禁忌),组成了一支五人小队。其余人则由甲三亲自带领,按计划加强各方向的监视与接应准备。
一行人携带必要的装备,在晨雾与热浪的掩护下,再次向着鬼哭洞方向潜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路径熟悉了许多,但众人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
抵达鬼哭洞上方的岩壁,固定好绳索。林肃率先垂降,甲三和两名暗卫紧随其后,岩卡最后。进入洞口后,林肃点亮了冷光石,光芒比上次更加稳定明亮。他警惕地扫视洞内,确认没有新的威胁,才示意众人跟进。
沿着潮湿灼热的通道向深处行进,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古老与阴邪混合的气息依旧存在,但似乎比上次平和了一些。或许是因为那具强大的古尸傀被彻底净化。
再次踏入那个巨大的地下洞穴,瀑布轰鸣,水雾弥漫。岩壁壁龛中的古老干尸依旧沉默,祭坛静静矗立。众人看到那恢弘的古老阵图和庄严祭坛,无不震撼屏息。
“按照计划,甲三,你带他们两个,仔细检查洞穴各处,尤其是瀑布后方和水潭边缘,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暗道,或者可能隐藏的危险。注意不要触碰任何看上去不自然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干尸和祭坛本身。”林肃低声吩咐,“岩卡,你随我来,我们试着与祭坛沟通。”
甲三领命,带着两名暗卫分散开,小心翼翼地开始探查。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动作轻灵如猫,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细节。
林肃则与岩卡走到祭坛前。他再次取出离火之精。温润的晶体在洞穴幽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红色光晕,与祭坛石槽的微弱共鸣更加明显。
“岩卡,你们部族的古老歌谣里,有没有提到祭祀时具体的动作、祷词,或者……心境?”林肃问道,同时将离火之精轻轻托在掌心,感受着它与祭坛之间那股无形的牵引。
岩卡努力回忆,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段旋律古老、词汇晦涩的歌谣片段:“……捧起地火之心,踏上祖灵之路,以纯净之血(可能指心意或某种仪式)为引,叩问大地之母……心与火合,意与脉通……驱散黑暗,重现光明……”
歌词模糊,但核心意思清晰:需要祭祀者与离火之精(地火之心)完全契合,心神与地脉相通,以此引动力量。
林肃不再犹豫。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掌心离火之精那温暖浩瀚的波动之中,尝试着让自己澄澈坚定的意志(心火)与这大地精华的脉动融为一体。他不再试图“控制”或“引导”,而是“融入”与“共鸣”。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成为了这灼热地脉、这古老洞穴、这沉寂阵法的一部分。离火之精的温热流遍全身,与他的内力、气血交融无间。他“看”到了地底深处奔涌的炽热岩浆,“听”到了大地沉重而古老的呼吸,“感受”到了这祭坛阵法中蕴含的、历经岁月依旧未曾完全熄灭的守护与净化的宏大意志。
就在他心神与这古老存在深度共鸣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掌心的离火之精光芒大放!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温暖、庄严、充满生机的金红色光华,如同初升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祭坛石槽迸发出强烈的共鸣光晕,地上的古老阵图线条也逐一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流淌起金红色的光芒!整个洞穴开始微微震动,不是破坏性的,而是一种深沉、厚重、充满力量的脉动!
瀑布的水流似乎变得平缓了一些,水潭中心泛起金色的涟漪。岩壁壁龛中那些古老的干尸,在这温暖光芒的照耀下,仿佛褪去了些许阴森,面容显得安详宁静。
“祖灵显圣!”岩卡激动得跪伏在地,热泪盈眶。
正在探查的甲三等人也惊愕地望过来,被这神圣而震撼的景象所慑。
林肃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通道,磅礴而精纯的至阳之力通过离火之精涌入他的身体,又通过他与祭坛的连接,注入那复苏的古老阵法之中。他“明白”了——这阵法无需复杂的咒语或动作,它的启动,核心在于“认可”与“共鸣”!离火之精是钥匙,而“心火澄明”、得到离火之精与地脉认可的人,才是执钥者!
同时,一段模糊而古老的信息流,顺着这共鸣传入他的意识:那是关于这“地火净化阵”的简单运用法门——可以引导其力量形成屏障守护一方,也可以将力量集中于一点爆发,涤荡阴邪。甚至……如果感应到同源的“天星之力”与“玄阴之力”,三力汇聚,可重现完整的“三才封魔”之威!
就在林肃即将触及那关于“三才”的更深层信息时,共鸣达到了顶峰,随即缓缓回落。离火之精的光芒收敛,祭坛阵图的光芒也渐渐黯淡,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辉煌的梦。
但林肃知道,不是梦。他清晰地记住了那引导净化之力的方法,也牢牢记住了“三才汇聚”的关键信息!这印证了张天师的推测!离火之精、星陨之铁、玄阴真水,果然是三位一体!
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身体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无比振奋。
“将军,您没事吧?”甲三快步上前,扶住有些摇晃的林肃。
“无碍,只是消耗大了些。”林肃摆摆手,眼中光芒熠熠,“我明白如何启动这阵法了。而且……我们可能找到了彻底解决‘万蛊之母’威胁的关键!”
他将关于“三才汇聚”的模糊感应告知众人。岩卡虽然听不太懂“星陨之铁”和“玄阴真水”,但“三才封魔”的传说在他们部族古老歌谣中确有提及,顿时更加激动。
“可是将军,”甲三皱眉,“星陨之铁和玄阴真水……似乎都在‘圣使’或朝廷控制下,而且可能已被污染。我们如何汇聚?”
林肃目光深邃:“星陨之铁已被平州截获。至于玄阴真水……我相信靖王殿下,绝不会让它落入邪魔之手,也定会找到解决之道。”他对萧谨言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血月之夜,确保离火之精就位,并引导这‘地火净化阵’的力量,干扰甚至击破上方的邪阵,为最终的‘三才汇聚’创造机会!”
众人闻言,心中大定,同时又感责任重大。
就在这时,负责在水潭边探查的一名暗卫忽然低呼:“将军!这里有发现!”
林肃等人立刻过去。只见在瀑布后方、水潭边缘一块被水流长期冲刷的岩石下,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向内延伸,深不见底,有微弱的气流从内吹出,带着更浓郁的硫磺味和……一丝隐约的、与上方沸水潭相似的热力波动!
“这缝隙……可能通往沸水潭下方,甚至靠近那悬浮平台的锁链根基!”甲三判断。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如果这条缝隙真的能通到邪阵核心下方,那他们在启动古阵时,或许能更精准地将净化力量导向目标!
“标记好这个位置,但先不要深入探查,以免打草惊蛇。”林肃当机立断,“血月之夜,这可能是一条奇兵之路!现在,我们立刻撤退,回去完善计划!”
带着巨大的收获与更坚定的决心,五人小队迅速而有序地沿原路撤回。这一次探查,不仅明确了启动古阵的方法,更发现了可能直通敌阵要害的隐秘路径,还印证了“三才封魔”的终极方向。胜算,似乎又增加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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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血月前第四日,午后。
监国靖王的偏殿内,药香与墨香混合。萧谨言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后,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正听着张天师的汇报。吴管事侍立一旁。
“殿下,贫道与工部、钦天监诸位同僚连夜推算,结合龙虎山秘藏古籍,对‘三才封魔大阵’有了进一步推测。”张天师指着一张刚刚绘制的、复杂玄奥的阵图草图,“此阵以天、地、人三才为基,对应星陨之铁、离火之精、玄阴真水。三处阵眼需按特定方位布置,形成稳定三角,以纯净的三才之力共振,方可形成封魔结界。若三才之力不纯,或被污染,则阵法不稳,甚至可能反噬。”
他顿了顿,指向草图中心:“而根据林将军发现的古墓净化阵法(地之阵眼)推测,三处阵眼之间,很可能存在能量通道或地脉链接。若能在血月之夜,当‘圣使’以邪法强行汇聚三力打开通道时,我们以相对纯净的离火之精为主导,在古墓激活‘地火净化阵’,同时尝试引导被净化的玄阴真水之力,以及……以特殊方式激发的星陨之铁中的‘破煞星辰金’特性,或许能扰乱甚至反向利用他们的能量流,形成局部的封魔效果,阻断或至少削弱通道的开启。”
“特殊方式激发星陨之铁?”萧谨言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是。”张天师面色凝重,“星陨之铁已被邪法意图污染,但其‘破煞星辰金’的本质特性仍在。贫道推测,若能以至阳之火(如离火之精)短暂煅烧,同时辅以正统道家安魂定魄、驱邪破煞的符箓与咒法,或许能在短时间内,将其从‘邪器胚胎’的状态逆转,激发出其原本‘破煞镇邪’的一面。但这需要精准的时机、庞大的能量,以及……极大的风险。一旦失败,可能引发剧烈爆炸,或者加速其邪化。”
又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但眼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风险。
“天师有几成把握?”萧谨言问。
“若离火之精力量足够纯净强大,且操控者(林将军)能精准把握时机,贫道以龙虎山镇山符箓和毕生修为相助,或有……五成把握。”张天师给出了一个比预期略高的数字,显然已竭尽所能。
五成。一半对一半。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而言,这已是不错的机会。
萧谨言沉默片刻,决然道:“好!那就按此准备。天师,请您立即开始准备所需的符箓、法器,并拟定激发星陨之铁的具体方案。星陨之铁不日即将押送到京,届时交由您全权处理。”
“贫道领命。”张天师肃然应下。
“吴叔,”萧谨言转向吴管事,“传令南境,演习计划照旧,但规模可以适当缩减,以精锐小队进行高机动性、高烈度的对抗演练为主,持续向边境施压即可。我们的重点,以转移到‘三才汇聚’之上。”
“是。”
“另外,”萧谨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压下伤处的隐痛,“以本王名义,起草一份最高密级的命令。内容如下:血月之夜,若南疆炎谷方向出现天地异象,且本王……无法亲自指挥时,授权龙虎山张天师全权处置玄阴真水与星陨之铁相关事宜,并可视情况,携带此二物及必要人员,秘密前往南疆边境,接应林肃将军,协助完成‘三才封魔’之举。此命令一式三份,一份交张天师,一份交陆炳存档,一份……留于本王处。”
吴管事闻言,浑身剧震,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王爷!不可啊!您……”
“不必多言。”萧谨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最坏打算。本王自会全力争取最好的结果。但国之大事,需做万全准备。执行命令吧。”
吴管事知道无法改变,只能哽咽着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下萧谨言与张天师。张天师深深一揖:“殿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乃至置自身于度外,贫道敬佩。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萧谨言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再次看向手中那份关于林肃南疆进展的密报副本,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林肃……所有的准备,都已为你铺好。剩下的,就看我们的了。”他低声自语,握紧了冰凉的乌啼剑鞘。这一次,鞘身传来的不再是冰凉,而是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
仿佛感应到了远方,那颗离火之精正在灼灼燃烧,与持剑之人共同为即将到来的决战,积蓄着焚尽一切邪祟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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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血月前第四日,夜。
城南的排查如同梳子般扫过每一条街巷,但“五号”及其同伙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暗卫丙十二肩膀裹着伤,脸色阴沉地站在一处刚刚搜查过的、疑似安全屋的空宅院内。宅院明显被匆忙清理过,除了几件无法带走的破烂家具,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头儿,弟兄们把附近三条街都摸了一遍,没发现异常。这‘五号’太滑了,会不会已经出城了?”一名暗卫低声问道。
丙十二摇头:“城门封锁严密,他带着伤(根据交手判断),没那么容易出去。一定还藏在城里某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他环视着空荡荡的院子,目光锐利如刀,“通知弟兄们,改变策略。不再大规模搜查,转为定点监控。重点监控所有药铺、医馆、以及可能获取食物和饮水的隐蔽渠道。他受伤需要治疗,也需要吃喝,只要他还在城里,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是!”
就在暗卫调整策略的同时,北门外的北狄游骑骚扰升级了。从最初的几十骑窥探,发展成上百骑分成数股,轮番冲击哨卡,发射火箭,甚至试图破坏外围的防御工事。虽然都被守军击退,但这种持续不断的骚扰,极大地消耗了守军的精力,也给城内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萧璟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远处黑暗中明灭不定的火把和隐约传来的嚣叫,眉头紧锁。这绝不是简单的袭扰,这是有计划的疲兵之计,配合城内“五号”的行动,意在让他首尾不能兼顾。
“陈老将军,你怎么看?”萧璟问身旁的老将。
陈老将军捋着胡须,沉声道:“殿下,北狄这是在给萧逸或‘荆棘之眼’打掩护。他们想拖住我们,不让我们有余力干涉南疆之事,或者……是在为城内那个‘五号’创造机会。老朽建议,增派一倍人手轮换守城,保持士卒体力。同时,组织精干骑兵小队,夜间出城反袭扰,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至于城内,既然暗卫已改变策略,我们军方也配合,加强夜间巡逻和粮仓、武库、水源地的守卫,不给‘五号’任何可乘之机。”
“好!就按老将军说的办!”萧璟点头,“另外,将北狄骚扰升级和城内搜寻无果的情况,一并急报京城和我三哥。”
命令下达,平州城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城墙上灯火通明,守军轮番值守,箭矢滚木垒石准备充足。数支由老兵带领的精锐骑兵小队悄然出城,隐入黑暗,准备给袭扰的北狄游骑一个深刻的教训。城内,军队的巡逻队与暗卫的监控点相互呼应,织成一张更加细密的大网。
然而,在城南一处被废弃多年的、地下结构复杂的染坊地窖深处,脸上蒙着黑布、气息有些虚弱的“五号”,正对着几个同样藏头露尾的手下,低声下达着最后的指令:“……北狄那边已经动起来了,萧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我们的机会就在明晚。目标不是粮仓也不是水源,而是……城西的‘望楼’和烽火台!记住,不要硬拼,放火制造混乱即可。只要烽火台乱起来,全城必然大乱,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各自分散,按预定路线撤离平州。圣教……不会忘记我们的功劳。”
手下低声应诺,眼中闪烁着狂热与决绝。
“五号”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捂着肋下隐隐作痛的伤口(萧璟那一拳造成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得意。“萧璟,萧谨言,林肃……你们以为截了‘圣石’就赢了?血月之夜,好戏才刚刚开场……呵呵呵……”
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地窖中轻轻回荡,随即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血月前第四日,在各方紧锣密鼓的最后筹备与暗流涌动的博弈中,悄然逝去。距离那轮注定被鲜血浸染的圆月升起,仅剩三日。
风暴,已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