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在这里?”龚静姝歪了歪头,片刻后才迟钝地说,“因为温亭……他死了。”
薛风禾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龚静姝道:“他逼我……逼我去‘灵魂当铺’,典当我肚子里这个……他说,反正也不一定是他的种,不如换了铜钱活命……”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们争执的时候……一个女鬼,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把他拖走了……我听到他的惨叫……”
她顿了顿,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深入骨髓的后怕。
“然后……我自己去了当铺。”龚静姝低头看着怀里的婴鬼,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我用我孩子的魂魄,换了二百枚福德铜钱……还有它。当铺说,它会保护我,直到铜钱花光,或者我死……”
薛风禾感到一阵恶寒。
龚静姝抬起头,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说道:
“我离开当铺的时候……看到虞嫣了。”
薛风禾的心猛地一沉。
“她也去了当铺……”龚静姝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亲眼看到……她典当了她那两个孩子的灵魂……换了一大笔铜钱……”
什么?!
尽管早已知道虞嫣的自私与狠毒,但听到她竟然亲手典当了自己亲生骨肉的灵魂,薛风禾还是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伴随着刺骨的冰凉。
小舟和小曼曼……他们之前被厉鬼附身,是否就是因为灵魂被抵押,才变得如此脆弱,易被侵占?
龚静姝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只要有足够多的铜钱就可以换任何东西,包括驱使厉鬼,所以你们小心虞嫣。要是你能活着再见到邹道长,告诉他,之前欠他的人情,我还清了。”
就在这时,龚静姝怀中的那个“婴鬼”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完全没有眼白、漆黑如深渊的眼睛!
它对着薛风禾发出了细微却充满威胁的“咿呀”声,带着浓郁的怨气。
龚静姝立刻抱紧了它,像是抱紧最后的救命稻草,警惕地看了薛风禾一眼,然后迅速后退,身影重新隐没在浓雾之中。
——
薛风禾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未知的危险边缘。
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就在薛风禾精神高度紧绷之时,前方迷雾深处,隐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如松的轮廓在灰白雾气中若隐若现。
“有钱……”
是邹若虚的声音!温和、清晰,带着一丝急切与关心。
“我在这里!总算是找到你了,快过来,这边暂时安全。” 他朝薛风禾伸出手,脸上带着他那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
薛风禾紧绷的心弦一松,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涌上心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朝他跑去——“若虚!”
然而,就在薛风禾脚步即将迈出的电光火石之间!
一条温热而有力、毛绒蓬松的长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侧后方的浓雾中探出,精准无比地卷住了她的腰腹!
一股不容抗拒的、温和却坚定的力道传来,将她向后猛地一带!
薛风禾惊呼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去,却稳稳地撞入了一个带着醇和甜凉的降真香气息的怀抱。
薛风禾愕然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凝重与关切的眼睛——是邹若虚!
他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因为刚才急速的动作而略显急促,完好的左手正虚扶着她,而那条松松卷在她腰间的蓬松长尾,正是属于他的!
那……前面那个?!
薛风禾猛地扭头,看向迷雾前方。
只见那个伸出手的“邹若虚”,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剥落!
它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五官移位,身形也开始不自然地膨胀、拉长。不过眨眼功夫,就显露出了它的真容——一个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无脸鬼!
她刚才……差点就主动跑进了它的怀抱!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薛风禾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都被浸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
“这是个画皮鬼,擅长在人皮上描绘人脸,模仿他人。它模仿得很像……连气息都做了伪装……”邹若虚将薛风禾护在身后,声音低沉,他那条长尾保持着环护她的姿态,尾尖警惕地微微翘起。
那画皮鬼和邹若虚遥遥对峙片刻后,无声地消失在迷雾之中。
“他走了吗?”薛风禾问。
“嗯,走了,终于可以呼吸了,”邹若虚转向她,装做紧张后难得放松的样子,轻微耸肩呼了口气,然后温柔一笑,俊美的猫眼弯成了月牙,蓝绿灰色的双眸里盛着清浅的光。
薛风禾疑心他在调侃自己过分紧张,但是没有证据,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一瞬。
接着,薛风禾把遇到龚静姝和她说的关于虞嫣的事情告诉邹若虚。
邹若虚沉默了。
在听到虞嫣典当了两个孩子灵魂时,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眸,像是骤然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瞳孔猛地收缩,激荡起震惊、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一种压抑的愤怒。
龚静姝撒谎的可能性很低。而且两个孩子突然鬼化,也印证了他们灵魂被出卖的事实。
邹若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我并非没有想到这种可能……”邹若虚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苦涩的自嘲,“契约法则苛刻,尤其是涉及灵魂……唯有血脉至亲,以极强的‘意愿’作为引导,才能跨越空间完成这等……交易。”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接下来的字眼带着灼人的温度。
“但我……我不愿意细想这一点,”他承认道,声音更低了,“我总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念头,认为一个母亲,无论如何疯狂,被逼到何种绝境……心底深处或许……或许还残留着一丝……”
他没能说出那个词。是“爱”?还是“天性”?无论如何,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没想到……”邹若虚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沉重的情绪强行压下,眼底只剩下被冰冷怒火淬炼过的坚定,“她真的会……亲手将自己的骨血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