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为了我自己要实现成为骑士这个梦想,而是为了那个久卧在床的哥哥。他从前总是对我说:『只有当一个席利家族的人能够在战场上独当一面之后,他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骑士。』而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真正的战争,所以我才向家父自告奋勇,来参加这次远征。我希望,我能带着胜利与荣耀凯旋而归,为他实现这个他永不可能追逐的梦想。」男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需要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复心情。
短暂的沉默。
「那么,」卡尔望着身边这个瘦小的男孩,在他眼中却愈发高大起来。「你现在感到后悔吗?柯思林。」
「我不知道,您所说的后悔是指哪一方面。」两人四目相接,「若您是说关于我所选择的道路,我能明确告诉您: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要放下自己所爱的事物,继承家业。也不后悔成为一名骑士,承担起我兄长的人生与梦想。但是如果您是说另外一样,那么我的答案也很明确:我后悔。我后悔参加这次远征,后悔参与了克里的攻防战。因为————」
「战争很残酷。」他继续说道:「我后悔参与战争,后悔把我的剑刺入他人的身躯————即使是为了自保;我后悔参与战争,后悔我对负伤者见死不救————只因为那是一名敌人;我后悔参与战争,后悔我所播下的火种在他人头上燃烧————即使屋内传来婴儿的哭声与母亲绝望的呼喊。我痛恨这些,在这之前,我以为作为一名骑士应当保卫自己的家族与国家,即使是决斗,也是应该堂堂正正,而非砍杀手无寸铁的妇孺。所以到了现在,我已经无法分辨何为正义,何为卑劣。您能告诉我吗?卡尔大人,告诉我何为正确?何为善良?答案是否定的吧。这种事只有神明能够回答,或是三女神,或是那些德鲁伊所拥护的自然之母。但是,那些神明却从来没有给予我们指点。他们只会俯视我们,看着我们对同类兵戎相向,自相残杀。他们只会在一旁,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接受我们的祭拜,然后给予我们一些我们自以为的心灵上的慰藉。」男孩再度因为长篇大论而需要换气,待他呼吸畅顺之后,就沉默了。
卡尔开始把视线往上移,他在仰视着这个男人的灵魂。
「你会弹鲁特琴吗?」卡尔问道。
「呃,我会,大人。鲁特琴和长颈鲁特琴我都会。」男孩转过头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一头雾水。
「哦,那很好。」卡尔笑了,他此时才看见,在男孩高挺的鼻梁的阴影之下,还有一些雀斑与泪珠。「我有一个女儿。她的耳朵很灵敏,总是对优美的旋律有所反应。她也喜欢音乐,柯思林。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等我们一同回到家乡之后,我请求你能为我们演奏,用你所钟爱的鲁特琴。」
男孩的脸颊又红了起来。「您...您的意思是要我在令爱面前演奏....?我技艺不精,恐怕...」
「噢,拜托,柯思林,请你别胡思乱想。我女儿才满4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即使声音很轻,但卡尔还是笑了出来。「不过,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机会,也不是没有。」
现在红潮已经从男孩的脸部蔓延到了脖子上。
并且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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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作为一队之长走在最前头,但是他的挚友却被抛在了队尾。泰勒不停地拉动缰绳,皆因他那愈发不安的马儿已经像一个醉汉一般蹒跚乱步。「别紧张,小樱桃,不会有事的。」他不停地低身安慰他的母马,在它耳边低语。泰勒起初以为他已经是小队中早被遗忘之人,但当他抬起头,为自己所做的无用安慰所叹气的时候,意外地发觉还有一名骑士与自己共行。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埃尔斯拉的西蒙。」泰勒的嘴角有了弧度,有人敢在这样的夜晚与他一同走在队伍的后方,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当时我也感到讶异,为什么你会自愿参加前锋小队呢?」
显然泰勒的问候没能让他的心情好转。「呃....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他说话断断续续,「大概...是因为我害怕吧?」
「哈!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西蒙。」泰勒一边轻抚马背一边说:「如果你觉得害怕,不是应该留在后方吗?又何必与我们一同前来,去探究黑暗的色彩?」受到了柯思林的影响,泰勒用上了戏剧演员的台词和腔调。
这个问题让时事专员更加疑惑。「呃....这个问题我还是答不上来...」他有些厌倦这种问题,「不过...倒是有一种声音在我脑中回响。」
「是什么?在这个如死人般静谧的夜晚,我很乐意你跟我分享你心中的乐声。」
「很遗憾,那不是什么优美的乐声。」西蒙的音量越来越低,「那是死神在哭泣。」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横在两人之间,导致他们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来这里的原因,我大概知道了。」西蒙好像恍然大悟,泰勒没有回应,但是也侧耳倾听。
「我很担心你们的安危。你,泰伦斯之子泰勒。还有你的挚友,我的朋友,卡奈尓之子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