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金砖墙被攻破以后,战况重新变得激烈、残酷。刚开始,双方都将兵力聚集在突破口,此时哥德玛的军队还未能完成调集,辛西亚守军在短时间内获得了优势。约两刻钟过后,之前四散的哥德玛军已经完成了集合,兵力不足的辛西亚军开始逐渐丧失优势。帕特里克·福特首先抱着一丝希望,尝试修复魔法屏障,但宣告失败。于是,在与帕法海姆公爵商讨过后,决定按照法师预先的设想将金砖墙缩小。撤退的命令发布得还算及时,但成效不大。在激烈的交战中要组织有条不紊的撤退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法师明显没有给予守军这一充分条件————时间拖得越久,魔法屏障越不稳定。校长将魔法屏障与黄金粉剥离开来,缺口在瞬间之内得以修复。金砖墙逐渐缩小其保护的范围,越来越多的辛西亚军被屏障抛弃,暴露在与哥德玛军的直接接触当中。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让屏障缩小这个计划,只是拼了命的在缺口处厮杀。当他们目睹屏障往他们身后退却,不再保护他们之时,觉得自己被残忍地抛弃,甚至是受到了背叛。然而,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明白这一定程度上是无奈之举,这是指挥官们在战争中太依赖魔法的后果。这些人从未把希望寄托在魔法上,而是相信他们手中的铁器与所向披靡的勇气。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就像先前的魔法屏障,必须阻挡哥德玛的脚步。他们知道祖国留下他们等死,但依旧坚守岗位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少部分的辛西亚士兵会追赶魔法屏障且高声咒骂希望能重新进入屏障,大多数人都抱着各自的荣耀死在了那片土地之上。
帕特里克·福特必须相当巧妙地操控屏障缩小的进程。在失去媒介的情况下,魔法屏障里面的魔力流动虽然更加自由顺畅,却也带来不够稳固的后果。每一次缩小屏障,修补先前被攻破的缺口之后,校长只能维持屏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若超过这个限度,在屏障的某一处必定又会被哥德玛人用攻城锤或者投石机砸开一个缺口,很多时候不止一个。修补缺口需要消耗法力,这种情况会导致屏障必须以更大程度的收缩才能将缺口休息。帕特里克尽量在屏障被攻破之前就将其缩小,减少魔力的消耗量。这种操作对法师的要求相当高,细腻的程度相当于行将就木的老妪在黑暗的环境下穿针引线。后世的法师证明要做到这种程度,即使是以细腻着称的许多女术士也难以达到。
断断续续地坚持了数个小时。哥德玛的铁骑终于踏上了瓦弗洛最后的土地,来到了辛西亚的门前。帕法海姆公爵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将辛西亚之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让守军撤退回帕法海姆城中。如今,只有不到五百名步兵坚守在门前,他们与最接近的哥德玛骑兵只有五百二十码的间隔,中间还有一道不太可靠的屏障。激烈的厮杀让瓦弗洛变得血腥弥漫,放眼望去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条完整的壕沟,马蹄踩在尸体之上如履平地。守军身后的巨型铁门重重关上,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是拼杀在最前线的勇士,因为撤退缓慢而错过了入城的时机。这些勇士们看不起那些躲回门后的同胞,但也不想自己的一生如此简单的结束。让人震惊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拍打城门要求进城。
他们被夕阳下的暗金铠甲闪烁得睁不开眼,无法弄清楚眼前究竟有多少敌军,他们只能大概观察哥德玛骑兵的两翼,发觉似乎找不到尽头。
哥德玛在号角、军号、军鼓的合奏中发起了他们在辛西亚城外的最后一次冲锋。辛西亚之墙上的弓箭手、投石手、弓弩手呆滞地望着这些人浪铺天盖地而来,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哈维爵士很想给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倾尽全力将所有具有伤害能力的东西砸在敌军身上。但他此刻也在泄气,同时也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愤怒:城墙上的所有武器的射程都无法比金砖墙要更高,而砸在屏障上对抵抗敌军也毫无帮助————屏障会阻挡弓箭、也会改变投石机的落点,甚至会把一些不那么坚硬的石头炸得粉碎。守军们也因为屏障的后退而受到了一些伤害,但幸运的是并不致命。哈维爵士曾经询问过帕特里克·福特,想问他是否能将魔法屏障的高度变得矮些,但当他看到法师已经浑身湿透、嘴唇和鼻子流出红色的涓流之后就打消了念头。他只希望这个年轻的法师不要就地暴毙。
年轻的法师似乎第一次感觉到意志的力量。他时而握着法杖、时而张开双手来用手指的收缩与手臂的摆动来操纵魔法屏障的收缩与移动。维持了这个站姿好几个小时,男孩已经被麻木所侵蚀,除了脑袋之外已经难以察觉到身体其他部位的存在。依附在屏障上的进攻性魔法已经变得相当微弱,即使是用拳头砸上去也只会让人感到刺痛而并非先前的烧伤。数不尽的哥德玛骑士围着屏障攻击,叫喊与碰撞的滋滋声此起彼伏。帕特里克·福特再度缩小屏障,然后是围攻,然后再度缩小,以此重复。最后,他微弱的意志提醒他,已经到了极限。三百一十二名名辛西亚的残兵败将紧靠着城门,屏障在他们面前不够一百五十尺。他们还是数不清楚面前究竟有多少敌军,但他们以为屏障会与他们奋战到最后一刻。
帕特里克·福特不知道辛西亚的守军是否有成功撤退,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也不想知道,不想知道这场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的悲剧。他紧紧地抓着插在砖石缝中的法杖,但是双腿发软,身子渐渐滑下。他好像在哭,又好像是因为施法所带来的劳累或者疼痛在呻吟。看到地面上的血滩,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好几个小时的鲜血。用手背抹去鼻血,鼻涕又流了出来,抹掉鼻涕,鼻血又出。男孩绝望地坐下,开始感到头晕,之前一直给予他支持的自我意识也开始离他远去。眼眶发热,泪水开始滚下、校长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着。「不能哭。」他颤抖地说:「不能哭,帕特里克。不能,不能哭!」他满脑子都是城墙下方,城门前方,骇人的惨叫。「救他们 ,帕特里克。别哭,救他们。想想,怎么救。」
「要救他们,要救辛西亚,就必须维持屏障……」他理顺呼吸后开始自我对话:「但是我的法力不足以维持屏障太久,那么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
「魔法不限于形态,只受限于想象。」脑海中响起的回声,是皮尔斯的稚嫩之音。「不受限于形态……」他重复。「他的意思是让我改变屏障的形状?」帕特里克不解:「但是这不会有什么效果。即使变成了别的形状,它的性质还是难以改变,这不会增加它的防御力……」他皱起眉。除非是在将屏障的面积变得相当小的情况下才能保证它的硬度与韧性。但那又怎样去保护瓦弗洛广阔的疆土?
他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只不过这个念头似乎不太完美。这会牺牲他们。他摇头,想甩开这个想法,这会牺牲那些在门外最后抵抗的勇士……
「但是这能拯救大多数人,哪怕只是拖延时间。」
他扯下胸前的花圈,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