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德·帕法海姆带兵撤退,计划回到凯旋堡后再组织反攻。他们最好的打算,是在黄昏结束以前,能够得到由菲艾尔所派来的增援,而城门那时候还依旧坚守。
帕特里克·福特感到周遭在逐渐安静下来。先前与人类有关的各种声音已经逐渐减少,到了难以寻觅的地步,而火焰的狂啸则渐渐从城墙上方朝墙角的方向转移。他知道,地狱火已经将城墙上方的守军猎杀殆尽,便将矛头指向灵魂更多的城内。公爵已经带领绝大部分的人马离开了墙边,回到了凯旋堡,剩下来陪伴帕特里克的就只有一些无人照看的马匹、嗅着尸体的猎狗,还有因行动不便而被抛弃的伤员。「你怕吗?」
「怕。」
一名伤员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尸体,朝帕特里克爬来。「巧了,我也怕。」他将自己的身体挪到墙边,靠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怕呢,大师。」
「你的脚怎么了?」校长看了看他那条已经卸下皮甲的左腿。「怎么?还能怎么?就是摔断了腿呗。我和帕法海姆大人一起从升降梯上下来,那该死的火舌就舔上了升降梯,简直是早有预谋一样。」
「然后他们就抛下你在这里?」
「不然?」他耸耸肩,有些女性化,让帕特里克想起了莫妮卡。「没有人有空闲来把我抬走或者背走,而我自己也爬得不够快。大师,你或者没有见过,那火焰追人的速度能有多快。天啊,我一直不敢相信,那该死的绿婊子舔你一口的速度比城里的扒手都要快。」
「我知道,先生。我以前见过这种绿色的火焰。」他们附近突然传来几声恐怖的惨叫,但校长分不清方位。「又有几个装死的被火烧了,歌莉娅啊!」伤员摇头。「你以前见过?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全属侥幸。」
「是吗。」他很失落。「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魔法大师能够有什么应对的好法子呢。」他咕哝:「不然我也不会忍着疼痛爬那么久过来了。」
「别的法师或许有对付地狱火的方法,但我不敢保证。毕竟,我还不够强大。」
伤员没想到对方比他更悲观。「嘿,别那么灰心,大师。你要知道,你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哥德玛拖在瓦弗洛拖了那么久。我听说,哥德玛可是有一整个女巫团呢。我不懂魔法,但我看你弄得出神入化的,也是真的佩服。真的,大师。」
「谢谢,先生。」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期间又有几声惨叫。「嘿,你说,为什么你和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还没被绿婊子缠上呢?」
「也许它有更多的目标,又或许只是侥幸。」
「又是侥幸,哼。」他摸摸鼻子,「那摔断腿的时候怎么又不让我侥幸一下?」
「你现在也应该感到侥幸,因为地狱火就聚集在这扇城门的前面。没有了魔法屏障,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伤兵哼了一声,闭目养神,不再交谈。帕特里克·福特也利用这段沉默,回想自己的过去,回想圣·阿西尼,回想学院的教师与他曾教导过的学生,回想贝拉·科恩,回想莫妮卡·唐斯顿。他最怀念两人还在贝利塔渔村的时光,因为那是莫妮卡最纯真可爱的时刻。从两人视线第一次对上开始,帕特里克·福特就为她在心里留了一个位置。他对她有着特别的情愫,或是喜爱,或是憧憬,亦或是珍惜。即便他在日后发觉,这位红发如火的女孩与自己的两个已经逝去的妹妹性格迥异,但他还是努力在她身上寻找相似之处。他喜欢她,想给她未能给到自己妹妹的长久的陪伴,但却不能确定她的心意。莫妮卡·唐斯顿憧憬的或许不是两手相握,而是遥远又辽阔的未来,名为自由。
他害羞,不善言辞,虽然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感情,但也不让它过于暴露。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对她表露心意,不为她的回答,只为自己的表白。他多少次在内心暗示自己,他人的感情,自己无法左右,无论对方给予何种回答,他都会接受,但不把自己的心意表露,自己就始终无法放下。他幻想着那个日期,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或者是像现在这样的艳红的黄昏。他首先称之为「某一天」,后来是「明天」,再后来,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懦弱。那一小步始终没有迈出,帕特里克·福特就迎接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黄昏,夕阳如此哀伤,浑身是血。
「大师。」伤员摸了摸自己的杂乱长发,将其全都捋到脑后。「为什么你还要在这里呢?你看,公爵的人马大多数都已经回到凯旋堡了,这附近的居民也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没有什么值得你再去守护的了,大师,就除了我这些倒霉蛋。」
「我走不了。」男孩轻叹。「我要是离开,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城门会在顷刻中损坏,地狱火会一拥而入。那将是一整团火焰,不是现在在城墙上的一些火舌。」
「你不能用魔法什么的逃跑吗?你不需要带上我,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我的命是到这里为止了,但是你不应该葬在这里,大师。想办法,然后快走。」
帕特里克·福特一共摇了三下头,每一下都慢得惊人。「我已经不能再施法了,魔力不够。」他停顿了片刻,再次说出那句无可避免的结局:「我走不了了。」
「你明知道这样,为什么不在火焰刚出现的时候就离开呢?」他把修长的手臂放到另一只完好的膝盖上。「你是魔法大师,也见过这种火焰,知道几乎难以抵抗。那你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你那什么魔力来脱身呢?我是以为你已经留好了后路,才会留在这里断后。不过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手段,也很清楚后果。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舔舔沾满沙尘的嘴唇,感到一阵苦涩。「帕法海姆公爵已经命令你离开而不是死守,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你留在这里,为的又是什么呢?我深知,我们没有多少人喜欢法师,包括我,在遇见你之前,也很讨厌那些玩弄魔法技艺的人。我们总是把你们当成是异类,即使嘴上没有辱骂,内心也充满鄙夷。你一定清楚,在魔法兴起的这些年来,除了那些身份尊贵的宫廷法师之外,其余的名不经传的法师或者是学徒,受到了多少鄙视、谩骂甚至是毒打。其中有的选择报复,有的选择忍受,这些我都能理解,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不太理解你的作为,不理解你为何甘愿为我们而牺牲。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们。」
帕特里克·福特慢慢地笑了。「但是,我从来都爱着你们。爱着我的祖国、爱着这片土地、爱着生活在上面的每一个人。」
伤员张嘴大笑。「真有你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