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硬物的瞬间,林晚星的动作顿住了。
那不是枕芯里刨出的棉花,也不是她随手塞进去的笔记本,而是一份折叠得棱角分明的文件。
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将它抽了出来。
纸张展开,一股熟悉的墨水味混杂着陆擎苍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标题栏上,《调动申请书》五个大字如同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申请人:陆擎苍。
申请调任单位:西北战备医院,副院长。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理由栏那一行字上:“便于参与Zb001项目前线实施,保障战地医疗体系可持续建设。”
指尖不可抑制地开始发颤。
Zb001项目,那是她的心血,是她赌上一切也要去完成的理想。
西北,那是她选定的战场,一片黄沙与戈壁交织的苦寒之地。
可他,陆擎苍,这个驻守南疆、战功赫赫的铁血团长,为什么要把自己也卷进来?
这几日他反常的举动瞬间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那些避着她接的保密电话,深夜书房里不再是研究战术地图而是伏案疾书的背影,还有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她当时没能读懂的复杂情绪。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她捏紧那份还带着他体温的申请书,转身冲出了宿舍。
通讯员小高正在院子里擦拭设备,见到林晚星急匆匆地过来,连忙站直了身子:“嫂子!”
“小高,”林晚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们团长……最近是不是在准备什么重要的材料?”
小高眼神闪躲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林晚星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他:“说实话。”
这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高终于扛不住了,他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嫂子,您别怪我多嘴……团长那份申请,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他找军区的老首长谈了好几次,把这些年攒下的功勋和人情都快用光了……他说,他不能让你一个人往前冲。”
三个月前!
那正是她第一次在饭桌上,意气风发地说出“我想去西北,把Zb001项目真正落地”的时候。
心头仿佛被重锤猛地一击,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没再追问小高,脚步一转,又走向了卫生站。
孙大夫正在整理药柜,看见林晚星失魂落魄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丫头,你都知道了?”
林晚星点点头,声音沙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孙大夫把一瓶碘伏放回原位,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拍,“告诉你他为了跟你去,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晋升机会?还是告诉你,他为了说服那些认为他‘大材小用’的领导,熬了多少个通宵写论证报告?我劝过他,让他别这么拼命,可他怎么说?”
孙大夫转过身,模仿着陆擎苍的语气,一字一句,沉重如山:
“‘她是我的妻,也是我的战友。战场上,不该有一个人孤军奋战。’”
当晚,陆擎苍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林晚星坐在孤灯之下,那份调动申请书摊开在桌上,她的手指搭在“陆擎苍”三个字上,神情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浓雾。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擎苍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
他沉默地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稳稳地放在她面前,杯壁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
“西北气候苦寒,冬天比这里至少冷十度。”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去通讯室,撤回申请。”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仿佛那份赌上了他前程的申请,真的只是一张可以随时作废的纸。
林晚星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缓缓落在他脸上。
灯光下,他眼角那抹淡淡的青黑愈发明显,常服的袖口边缘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白色织线,一颗扣子甚至都有些松动。
这个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独自扛起了多少重量?
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从我第一次跟你说‘我想走得更远’那天起?”
陆擎苍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灯火,牢牢地锁住她。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通了。”他哑声说,“爱你,不是把你圈在我的羽翼之下,让你安全无虞。而是陪你一起,走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哪怕那里是刀山火海。”
林晚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猛地站起身,转身快步走进了书房。
片刻后,她拿着一本厚厚的、已经打印装订成册的手稿出来。
封面上,《战地应急医疗手册》几个字清晰醒目。
这是她这几年的全部心血,是Zb001项目的理论基石。
她翻开扉页,在那片洁净的空白处,拿起笔,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一行字:
“副主编:陆擎苍(监制兼前线总协调)”
写完,她合上手册,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紧挨着那杯依旧温热的水。
陆擎苍的视线落在“副主编”三个字上时,他那如黑曜石般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曾面对千军万马围困都未曾动摇分毫的男人,那个在枪林弹雨中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铁血军人,在这一刻,竟猛地抬起手,用粗糙的掌心死死掩住了自己的脸。
灯光下,无人看见他指缝间一闪而过的晶莹,只听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两人并肩走出家属院,一同前往关怀站。
路过那片新开垦的试验田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过来。
是阿木。
男孩满脸兴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破土而出的嫩绿幼苗,献宝似的举到林晚星面前。
“林姐!你看!这是我种下的第一棵地榆!老哨长说……它将来能救好多好多人的命!”
林晚星蹲下身,温柔地接过那株承载着希望的幼苗,仔细查看它新生的根系,脸上漾开一抹由衷的笑意:“长得很好,阿木。以后你要每天都来看它,给它浇水,记录它的变化。”
“嗯!”男孩用力点头,澄澈的眼睛里闪着光。
他又转向一旁的陆擎苍,学着大人的样子,敬了一个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军礼,“陆叔叔,你也要跟林姐一起去很远很远的西北吗?”
陆擎苍弯下腰,伸手扶正了他头上那顶有些偏大的军帽。
他的目光越过少年稚嫩的肩头,落在不远处正俯身教黄秀英如何记录植物生长数据的林晚星身上。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柔顺的发梢,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专注而美丽。
他唇角微扬,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轻声回答那个孩子,也像在回答自己的内心:“去。她说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而在他们身后,家属院二楼的一扇窗户后,政委默默地收起了一份刚刚收到、已被军区最高首长亲笔签批的文件。
文件标题是:《关于设立“Zb001特别行动组”的请示报告》。
翻开附件,行动组成员名单赫然在列:
组长:林晚星。
副组长:陆擎苍。
一阵风掠过营区的白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新征程的号角,已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寂静之中,悄然吹响。
当两人走进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卫生站走廊时,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安静而有序。
这本该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查房。
然而,当林晚星推开第一间病房的门时,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扑面而来,那是一种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瞬间让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