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冰冷的笔管上轻轻一点,仿佛触碰到了一个启动毁灭程序的按钮。
那里面藏着的,是她耗费三天心血,秘密整理出的、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医疗利益链关系图谱”微型胶卷。
林晚星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外科医生在无影灯下独有的冷静。
她没有丝毫犹豫,拧开钢笔笔帽,用指甲轻轻一拨,一枚比米粒还小的胶卷滚落在掌心。
她关掉房间主灯,只留下一盏亮度调至最低的台灯。
微弱的光晕下,她拿起抽屉里的医用放大镜,将那枚胶卷凑到眼前。
一帧帧画面在镜片下放大,清晰地呈现出来。
那是一张巨大的网络图,以京城为中心,无数条细线密密麻麻地延伸向全国各地。
每一条线上,都标注着时间、地点、药品批号以及拦截方式。
这些全是过去三个月里,各地卫生系统以各种名义扣押、阻挠“晚星验方”配送的记录汇总。
她的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迅速在繁杂的脉络中找到了最关键的一条。
一条加粗的红线,从京城某个不起眼的医药公司出发,蜿蜒穿过七个省份,沿途串联起十几个地方卫生部门的负责人,而它的最终落点,赫然便是此次秦岭稽查队所属的省级药监局!
一张盘根错节、利益输送的腐败大网,在这一刻,被彻底掀开了冰山一角。
林晚星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她迅速从书架上抽下那本厚重的《人体解剖学》,翻到书本后半部分特意留出的空白页。
她一边看着胶卷,一边飞快地誊抄下那条红色利益链上所有关键人物的姓名、职务和关联事件。
她的笔迹冷静而克制,像是在记录一份毫无感情的病理报告。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合上书本,将那张誊抄着罪证的纸页小心翼翼地夹在“颅骨结构图”那一章。
随后,她从另一本笔记里撕下一页,那是她与黄干事约定的应急联络密码本底稿。
她走到卫生间,将这张底稿和那枚微型胶卷一同丢进马桶,看着它们被水流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和疲惫。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敌人已经亮剑,她不能坐以待毙。
翌日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专家招待所的例行晨会即将开始,林晚星的座位却空着。
此刻的她,早已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白大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军医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的办公室里。
凭借项目负责人的特殊身份,她顶着一个“临床进修医生”的名头,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早交接班的队伍中。
“……昨夜十二点半,收治一名从高原哨所紧急转运下来的战士,急性高原肺水肿并发严重外伤感染。本来用‘晚星清创散’能很快控制创面,但库房的战备药上周就被卫生厅以‘手续不全’为由封存了。我们只能用常规抗生素,效果很慢,战士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不太乐观……”
当值的张主治医生满面愁容地汇报着,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愤慨。
林晚星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等的就是这个!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冷而专业:“张主任,能把这位战士的病历我看一下吗?项目组需要收集临床反馈数据。”
张主治一愣,看到是她,立刻点头,从一摞病历中抽出了那一本。
林晚星接过病历,迅速翻到记录页,用随身携带的袖珍相机,对准“治疗方案”和“医嘱记录”部分,飞快地拍下了几张照片。
随即,她拿起笔,在交班记录本的末尾,以项目负责人的口吻,清晰地补上了一句:“参照军委3号文件精神,建议立即启用战备医疗物资紧急绿色通道。——林晚星。”
做完这一切,她将病历还给张主治,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喧闹的急诊科。
她没有回招待所,而是绕到医院后门,快步走向街角的报刊亭。
她买了一份最新的《军医简报》,趁着老板转身找零的间隙,将那份刚刚复印好的、带着她亲笔批注的病历复印件,不着痕迹地塞进了报刊亭专用的投递箱夹层里。
那是小刘记者每天来取报纸的地方。
半小时后,小刘记者像往常一样来到报刊亭。
他拿起报纸,手指在夹层里一探,便触及到了那份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付了钱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他展开那份病历复印件,看到上面的内容和林晚星那句力透纸背的批注时,他瞬间明白了!
这是林晚星在被严密监控下,冲破封锁递出来的、最致命的一枚炮弹!
他立刻行动起来,佯装采访实习生的工作情况,成功混进了医院的档案室。
他想调取近期所有类似病例的数据,却发现电子系统的相关查询权限已被锁定。
“果然做了手脚。”小刘心中冷笑。
但他没有放弃,脑中飞速运转。
他想起昨天闲聊时,清洁工老张抱怨过自己的身份卡快要过期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
他找到正在打扫楼道的老张,借口自己的饭卡消磁了,想借老张的卡去食堂打饭。
朴实的老张不疑有他,把卡递给了他。
小刘拿着这张不起眼的清洁工身份卡,轻而易举地刷开了通往地下废弃资料室的门禁。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堆满了即将被送去销毁的纸质病历档案。
他强忍着不适,像寻宝一样在故纸堆里疯狂翻找。
终于,在角落一个标注着“待销毁-感染科”的箱子里,他翻出了整整十二份近一个月内,因缺少“晚星验方”而导致伤情加重、甚至致残的战士病历!
他用袖珍相机将这些血淋淋的记录一一拍下,然后迅速撤离,将身份卡还给了老张。
一回到安全地点,他立刻走到一部公用电话前,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立刻挂断。
如此反复三次。
这是他与陆擎苍约定的最高级别信号——“关键证据已获取,可以收网!”
京城西郊,临时军事指挥所内。
陆擎苍放在桌上的电话屏幕闪烁了三下,随即归于沉寂。
他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立即抓起另一部红色电话:“阿木!”
“到!”
“启动‘巡天’预案。带上军委特批函,你的人即刻伪装成‘中央医疗改革巡查组’,直飞秦岭省,给我查封省卫健委的药品监管档案室!记住,你们代表的是中央,要快,要狠!”
“是!”
挂断电话,陆擎苍又拨通了军报总编的私人号码,声音冷得像冰:“老周,帮我放个风声出去。就说,西南前线有战士因后方药品供应不力,出现二次伤亡。消息先在内部吹吹风,别见报,我要让某些人坐不住。”
一场由夫妻二人异地协同、多点开花的雷霆反击,无声无息地全面展开。
当晚,军医大学。
程永年接到了上级领导打来的电话,语气严厉:“老程!那个‘晚星验方’项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一个没有正式职称的年轻女同志来主导?现在地方卫生系统意见很大,军委内部也有不同声音,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程永年握着听筒,沉默了良久。
他脑海里闪过林晚星在论坛上的质问,闪过她父亲日志上那句“医学,应服务于泥泞中的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领导,我只问一个问题。如果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我们这些所谓的规矩和流程,拦得住历史的进步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挂断了电话。
他拉开抽屉,拿出那份写好的辞职信初稿。
他没有撕毁,而是郑重地在落款处加盖了自己的私章,将其封入一个牛皮纸信封。
然后,他又将那份林父日志的复印件一并装了进去,封好,在信封上写下“军纪委匿名举报信箱(收)”。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办公室,准备去邮局寄信。
在途经图书馆时,他正好看到林晚星从里面走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神情专注而平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程永年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年轻后辈,
林晚星也停下脚步,对着这位学界泰斗,回以一个郑重的躬身之礼。
没有一句话,但在这无声的交错之间,坚守旧日道统的老一辈学者,与手握未来利刃的革新者,完成了一次微妙而深刻的交接。
深夜十一点,专家招待所的房间里。
林晚星收到了黄干事用暗码发来的最新密电:“药已全部送达边境哨所。但返程途中发现,押运头车被安装了微型追踪器。”
敌人果然把手伸向了黄干事他们!
林晚星心头一紧,立刻走到桌前,拿起公用电话的话筒,按照约定,对着一个空号,连续拨打、挂断了三次。
片刻之后,她藏在枕下的、一部经过特殊改造的手机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屏幕亮起,一条短信显示出来,上面只有一个GpS坐标定位。
陆擎苍已经锁定了追踪器的信号源。
而那个位置,正指向京师郊区的一家高级宾馆停车场。
林晚星缓缓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指尖轻轻抚过父亲那本日志的封面,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低声自语:“好啊……既然你们这么想看我怎么输,想把我逼到绝路……”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就让我……给你们演一场‘失控’的好戏。”
窗外,夜雨渐猛,狂风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而在那遥远的宾馆方向,一道黑影在停车场的阴暗角落里一闪而过,像是在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毒蛇。
殊不知,真正的猎手,早已布好了局,正等着他们踏入陷阱。
林晚星站起身,走到电话旁,脸上刻意酝酿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焦灼与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在第二天的清晨,当着所有“关心”她的人的面,拨通那个注定会被监听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