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姜宝宝心中用恐惧和误解筑起的堤坝。
那些被遗忘的、鲜活的过往,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带着迟来的、震耳欲聋的回响。
她记起了那个会在她胡闹时,虽然冷着脸却始终纵容的“帅叔叔”。
她记起了那个在她生病时,笨拙却坚定地守了她一整夜的守护者。
她记起了那个因为她一句“想要太平”,便真的踏平三国、为她挣来一个再无战乱盛世的承诺者。
她也记起了那个在她及笄礼上,发现被她彻底遗忘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被她忽略了的痛楚。
他不是可怕,他只是不擅表达,只是习惯了用冰冷包裹自己。
而他的温暖和纵容,全都给了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闯入他世界的、叫做姜宝宝的小丫头。
可她都做了什么?
她用最伤人的话语刺穿了他坚硬的盔甲,否定了他所有的付出。
将他们的过去贬低得一文不值,然后在他终于放手时,像个胜利者一样“逃离”。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在库房里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一种空洞而尖锐的疼痛。
当春桃和夏荷找到她时,看到她红肿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小小的、可笑的玄色童袍,都吓坏了。
“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姜宝宝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或恐惧,而是一种沉痛的清明和急切。
“春桃,夏荷,”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以前是不是很过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姜宝宝却不需要她们的回答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那小袍子仔细叠好抱在怀里,径直朝着父母的院落走去。
姜弘毅和夫人见到女儿这般模样,也是大吃一惊。
“宝宝,你这是。”
“爹,娘,”
姜宝宝打断他们,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们。
“我都想起来了。”
姜家父母浑身一震,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欣喜,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无奈。
“宝宝,你你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
姜夫人上前想拉女儿的手。
姜宝宝却后退了一步,眼中含着泪,质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在我失忆的时候就告诉我,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绝不会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姜弘毅长叹一声,脸上满是疲惫和愧疚。
“宝宝,爹娘也是不得已,当时王爷正在征战的关键时刻。”
“若因你分心,后果不堪设想,后来看你那般怕他,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了,他们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保护当时那个脆弱恐惧的她。
姜宝宝无法责怪父母,所有的悔恨和痛苦,最终都指向了她自己。
“我要去见他。”
她忽然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
姜家父母同时惊呼。
“宝宝,不可。”
姜弘毅急忙阻拦。
“王爷他如今权势更胜往昔,性子也愈发难以捉摸,你上次那般顶撞他,他既已放你归家。”
“便是不愿再与你有牵扯了,你此刻再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是啊宝宝。”
姜夫人也劝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既然想起来了,放在心里就好,王爷他那样的人物,岂是我们能轻易揣测的。”
“不。”
姜宝宝倔强地摇头,眼泪再次涌出。
“是我错了,是我忘了他,是我伤了他,我必须去跟他道歉,我必须去。”
她无法忍受就这样“过去”。
只要一想到他最后看她时那失望冰冷的眼神,她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那个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人,被她亲手推开,她不能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就算他不见我,就算他怪我,骂我,甚至惩罚我,我也认了。”
姜宝宝擦掉眼泪,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我必须去,现在就去。”
她不再理会父母的劝阻,转身就往外跑。
“宝宝,回来。”
“快,拦住小姐。”
姜府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但姜宝宝心意已决,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试图阻拦的下人,如同疯了一样冲出姜府大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冰冷刺骨。
姜宝宝却浑然不觉,她甚至顾不上乘坐马车,抱着那件小袍子。
提着繁琐的裙摆,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狂奔。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寒意渗透肌肤。
她却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一股灼热的、必须要见到他的冲动。
路上的行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在雨中奔跑的、狼狈不堪的贵族少女。
春桃和夏荷拿着伞追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小姐,小姐,等等,带上伞啊。”
姜宝宝充耳不闻。
她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他,去道歉,去告诉他,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摄政王府那威严肃穆的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姜宝宝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衣衫沾满了泥泞,狼狈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守门的玄甲侍卫认出了她,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还是尽职地拦住了她。
“姜小姐,您这是。”
“我要见王爷。”
姜宝宝喘着气,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让我进去,我要见墨千尘。”
她直呼了他的名讳。
侍卫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小队长为难道。
“姜小姐,王爷有令,不见外客,尤其是您。”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果然他不想见她了。
这个认知让姜宝宝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巨大的绝望和悲伤席卷而来。
但她没有退缩。
“他不见我,我就在这里等。”
她固执地说道,然后推开侍卫阻拦的手臂,直接坐在了王府大门前冰冷潮湿的台阶上。
雨水无情地浇打在她身上,冷得她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但她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仰着头,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和拒绝的朱漆大门。
“小姐,您快起来,这样会生病的。”
春桃和夏荷哭着跑过来,想把她拉起来。
“别管我。”
姜宝宝甩开她们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
“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她知道这很傻,很卑微。
她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姜宝宝,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做过这样不顾颜面的事情。
可是,比起失去他的痛苦,这点委屈和狼狈又算得了什么。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寒冷侵蚀着她的身体。
她紧紧抱着怀里那件同样被雨水打湿的小袍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勇气来源。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姜宝宝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王府的门始终紧闭着。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消息很快传开。
姜家小姐跪在摄政王府门前求见,浑身湿透,状若疯魔。
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或者是在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祈求摄政王的回心转意。
没有人知道,她只是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只是在追寻那份被她遗忘了四年、又亲手推开的重要记忆和那个人。
意识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穿着可笑的玄色小袍。
笑嘻嘻地拉着那个高大男人的手指,清脆地喊着
“帅叔叔。”
一滴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从她眼角滑落。
帅叔叔。
对不起。
宝宝想起来了。
还能不能再看看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