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已经泛黄,边缘微卷,带着岁月侵蚀的脆感。
我颤抖着手,指尖几乎不敢触碰,生怕这薄薄一页纸会在我掌心化为灰烬。
展开信纸的瞬间,那熟悉的字迹如一道闪电劈入眼底——清秀婉约,转折处带着特有的顿挫,连“的”字右边那一笔习惯性多出的轻点都分毫不差。
是母亲的笔迹!绝不会错!
可我的心,却在狂喜之后骤然沉入冰窟。
信的内容,竟是母亲写给陆啸天的!
字里行间,没有我熟悉的刚烈与决绝,反而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她写道:“……昔日情分,非我所愿忘,然云门大义在前,儿女私情,终成枷锁……”
“……若有一日,云儿落入你手,望念旧情,留她一命……”
“……此事迫不得已,唯愿你我,各安天命……”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我十年来筑起的信念高墙。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墨色——整体虽泛黄陈旧,但某些字句,如“留她一命”“各安天命”等关键处,墨迹似乎比其他地方略显润泽,新上那么一丝丝。若非我自幼在母亲案前研墨习字,对每一笔墨色深浅、干湿变化都烂熟于心,几乎无法察觉这细微的破绽。
伪造的?!
陆啸天!他竟敢伪造母亲的信,放在这密室之中,就等着我寻来,亲手将这“证据”递到我眼前!
他要我动摇,要我怀疑母亲的清白,要我质疑自己的身世,要我在复仇的途中自我撕裂!
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几乎让我当场将信撕碎。
他竟敢如此亵渎母亲!竟敢用她的字迹,编造这等虚情假意的谎言!
可……万一呢?
万一这墨色差异,只是因信纸受潮、或墨锭批次不同所致?
万一这封信,是真的?
那母亲与陆啸天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那“迫不得已”四字背后,又藏着怎样一段被血与火掩埋的往事?
我死死盯着那封信,每一个字都像在扭曲、在嘲笑我的天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正是陆啸天最擅长的把戏——他从不直接杀人,而是先毁人心志。
不!我不能被他骗了!母亲绝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与仇人藕断丝连之人!
可若不是……这信为何会在此?那半块玉佩,又为何与叶家同心玉相合?
混乱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细节击中了我——
我猛地将信纸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
除了陈旧的纸墨味,竟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清酸气息**,如同青梅初熟时的微涩。
记忆如闸门洞开!
母亲有独特的制墨习惯!她从不用市售墨锭,而是亲手研墨,每研一砚,必加入三滴她亲手酿制的青梅露。
她说:“梅露清冽,可防腐,可凝神,写出来的字,带着山野之气,百年不散。”
更关键的是——舔之微酸!
这个习惯,是她与我之间的秘密,连父亲都未必知晓,陆啸天如何能知?
我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挣脱胸腔。
没有犹豫,我伸出舌尖,极其小心地,轻轻舔了一下信纸一角无字处的空白。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酸涩味道,在舌尖悄然蔓延开来……
是真的!
这信,真的是母亲写的!
那些痛苦、那些托付、那些“迫不得已”……
都是真的!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
支撑了我十年的黑白分明,轰然崩塌。
原来仇恨之下,竟埋着如此复杂晦暗的泥沙;原来母亲并非全然刚烈,也曾有过挣扎、妥协,甚至……对仇人的一丝不忍。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命运捉弄、被真相重击的茫然与悲恸。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是真的……”我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如裂帛。
就在这时,怀中的半块玉佩因我颤抖的动作,轻轻磕在信纸背面。
“叮”一声轻响。
我下意识翻过信纸——背面竟还有一行极细的字,用近乎透明的药水写就,唯有遇体温才会显影!
此刻,因我掌心滚烫,那行字正缓缓浮现:
“云儿若见此信,勿信其表。镜后有图,藏于玉心。真相在北,云门未绝。”
我浑身一震!
原来母亲早知此信会落入他人之手,甚至可能被篡改、被利用!
她故意写下这封看似动摇的信,实则在背面留下密语,引导我寻找真正的线索!
我急忙将玉佩对准月光,果然发现玉心处有一道极细的裂痕。
我用指甲轻轻一掰——“咔。”
玉佩从中裂开,内里竟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地图!
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北境一座名为“归墟谷”的地方,谷中一点,赫然画着完整的飞云镜图案!
母亲……你连自己的“软弱”,都成了布局的一环!
你用这封信迷惑敌人,用玉佩藏图指引我,用青梅露证明真伪——
你早已为我铺好了路!
我紧紧攥住地图与信纸,泪水滴落,却不再迷茫。
真相或许复杂,但母亲的爱,从未动摇。
而我的复仇,
也将从这封信开始,
走向更深的北方,
走向最终的——
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