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兜里的蝉突然拔高声调,“吱~”的一声刺破麦香,李玉媚手一抖,网兜“啪”地撞在麦垛上,惊得躲在麦秸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带起的麦糠像细雪似的落在周诗雨发梢。她抬手拂去时,瞅见蝉翼上沾着点金晃晃的麦糠,像谁故意撒的碎金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王奕总说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比沙枣花瓣还软,说这话时他总爱用指腹轻轻蹭她的眼角,把那边的皮肤蹭得发烫。
“周老师您快看!”李玉娇举着录音笔从麦垄那头冲过来,帆布鞋踩在湿润的田埂上,溅起的泥点沾在浅蓝牛仔裤上,像缀了串小碎花。她把录音笔怼到周诗雨耳边,笔尖还沾着片嫩黄的麦叶,“刚录到蝉鸣混麦浪的声儿,你听这起伏,王奕老师肯定爱听!”说着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周诗雨的手机屏,屏上王奕的背景里,沙枣花丛正被风掀得像翻涌的金浪,“她背后那丛沙枣花,是不是跟咱农场的麦茬一个色?都是金灿灿的!”
周诗雨刚要回话,手机里突然传来王奕的惊呼。镜头猛地往下晃,能看见他帆布鞋底沾着的红泥,那是戈壁特有的赭红色,混着沙枣花的碎屑,还有他手心里攥着的半朵沙枣花,花瓣缺了个角,显然是跑着摘的,连花萼上的细绒毛都被汗打湿了。“刚问了旁边放羊的老汉,”她喘着气笑,胸腔的震动透过听筒传来,像隔着麦浪在敲她的耳膜,“说立夏的蝉鸣最养麦,咱那首《节气谣》有救了!等我回去,开头就用你古琴的泛音起调,中间混这段蝉鸣麦浪,结尾让李玉娇姐妹唱和声,你说好不好?
“我看行。”周诗雨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铜叶坠子,杨汝晴给的那枚,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叶纹里还嵌着点麦糠。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白帆布鞋尖也沾了泥,是刚才追蝉时踩进麦垄边的水洼弄的,泥渍像只小脚印,跟手机里王奕鞋底的红泥遥相呼应。
“周老师!”李玉媚举着网兜又跑回来,蝉还在叫,只是声儿低了些,“孙老师说这蝉蜕的壳能入药,等会儿摘下来给你泡茶!”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刚听见你跟王奕老师说《节气谣》,是不是等他回来就录?我跟姐练了好几天和声,你听”说着就扯着嗓子唱起来,“麦浪摇啊摇,蝉儿叫啊叫,戈壁的风呀,捎来沙枣香……”
李玉娇赶紧捂住她的嘴,脸憋得通红:“傻样儿,别吓跑了蝉!”姐妹俩闹作一团,麦秸被她们撞得簌簌落,掉在周诗雨的帆布包上。她翻开包,里面的牛皮本露出来,立夏那页画着两只牵手的蝉,旁边的字迹被刚才的麦香熏得有点发潮,“他说沙枣花在赶路”那行字,笔画里似乎都浸了点甜。
远处的打麦场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是老农在用木枷打麦,沉闷的节奏混着蝉鸣,像天然的节拍。周诗雨望着麦浪滚成的金黄色海洋,忽然注意到麦芒上的露珠都亮得晃眼,折射着太阳的光,像王奕寄来的那盒沙枣花蜜,稠稠的、甜甜的,能拉出金丝来。
“对了,”王奕的声音突然从手机里冒出来,带着点狡黠,“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藏在行李箱最底下,是老汉教我做的沙枣花酱,用今年新摘的花熬的,他说搁馒头里吃,比蜂蜜还润。就是罐子有点漏,估计路上洒了点,你开箱时小心别蹭到衣服。”
周诗雨想象着他蹲在戈壁滩上,跟老汉学熬酱的样子,肯定笨手笨脚的,说不定还被烫到过,就像上次在录音棚里,他为了调一个合成器音色,手指被烫出燎泡也不吭声。她指尖敲了敲屏幕:“洒了就洒了,反正你回来还得再做。”
“那必须的!”她的声音突然亮起来,“粥粥,等咱录完《节气谣》,就去农场的麦地里搭个帐篷,晚上听蝉鸣,白天打麦子,让李玉娇姐妹给咱烤新麦饼,就抹我做的沙枣花酱?”
“好,傻样。”周诗雨又应了一声,看见李玉娇姐妹正蹲在麦垄边,用麦秸编小篮子,编好一个就往里面放朵野雏菊。风穿过麦浪,把她们的笑声送过来,混着蝉鸣,像首没谱的歌。她忽然想起王奕临走前,也是这样的风,他抱着吉他坐在麦垛上,唱自己写的词:“戈壁的沙枣花,追着北京的麦浪跑,跑过三千里,落在你发梢……”
那时她以为是随口唱的,此刻麦香漫过鼻尖,蝉鸣缠上琴弦,才懂有些牵挂真能跨过山海。就像网兜里的蝉,明明困在方寸之间,叫声却能漫过整个麦田;就像王奕掌心里的沙枣花,就算缺了角,香气也能钻过手机信号,在她舌尖开出甜花。
打麦场的木枷还在响,“咚~咚~”,像在数着日子。周诗雨咬了口杨汝晴给的豌豆馒头,清甜混着微咸,正像此刻的心情,盼着某个人踩着麦香回来,带半罐漏了的花酱,说句“我到了”,然后一起把蝉鸣、麦浪、沙枣香,都揉进夏天的歌里。
手机里的王奕还在絮叨:“老汉说立夏的麦子得晒足太阳,不然磨不出好面。咱那首歌也得晒,等我回去,咱就抱着古琴去麦地里录,让太阳也当回听众……”周诗雨没说话,只是把手机举高了些,让他能看见远处翻滚的麦浪,听见李玉媚姐妹新学会的和声。她们唱得不算准,却像刚灌浆的麦粒,饱满得能挤出甜来。
网兜里的蝉又开始叫了,这次不那么急,慢悠悠的,像在跟远处的木枷声应和。周诗雨低头看了看腕上的铜叶坠子,叶尖的麦糠被风吹掉了,露出下面浅浅的刻痕。是王奕临走前偷偷刻的,一个小小的“奕”字,藏在叶脉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忽然想起他刻完后,也是这样喘着气笑,说:“这样不管你在哪,我都能跟着你。”
原来真的能。隔着三千里的风,隔着手机信号,她的声音、她的牵挂、还有她藏在细节里的心意,都像麦地里的根须,悄悄在她心里扎了家,正趁着立夏的暖,往深处钻呢。
打麦场的老汉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吆喝着让孩子们帮忙把麦捆搬到场边。李玉娇姐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录音笔还攥在手里,想必是想录点打麦的声响。周诗雨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觉得王奕说的“往一处去”,或许不只是声音,更是这样,她在戈壁追沙枣花,她在农场守麦浪,看似各在一方,却都在为同首歌忙碌,像两棵并肩的麦子,根在土里缠在一起,风一吹,就摇成同一个节奏。
手机里传来“咔嗒”一声,是王奕把沙枣花塞进了口袋。“我得跟老汉去收最后一茬花,”他说,“争取多带点回来,给你做花酱,给古琴做香包,给录音笔当装饰……”
周诗雨笑着打断他:“当心被蜜蜂蛰。”
“蛰了也值啊,”他的声音软下来,像被麦浪泡过,“只要你闻见香,我这趟就没白跑。”
挂了电话,蝉鸣似乎更清亮了。周诗雨把网兜挂在麦秸堆上,看着蝉翼上的麦糠被风吹得闪闪发亮。远处的麦浪还在翻,打麦的木枷声还在响,李玉娇姐妹的和声像串冰糖葫芦,甜丝丝地悬在半空。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牛皮本,立夏那页的空白处,似乎已经能闻到沙枣花酱的甜,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正踩着麦香,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