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冲进院子时,江知梨正坐在廊下缝一件旧衣。手指穿针引线,动作不急不缓。
“母亲!”沈棠月声音发抖,“林公子出事了。”
江知梨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针线。
“说清楚。”
“今早吏部查账,发现户部库银少了三千两。他们说……说是林公子经手时贪墨的。他已经被人押走了,关在大理寺外牢。”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温刚好。
“他有没有派人传话?”
“没有。外面只传他是被当场抓到的,身上还搜出了半块官印。”
江知梨端起茶碗吹了口气。
心声罗盘忽然震动。
一段念头钻入脑海:
“皇后族弟栽赃。”
她放下茶碗,眉头皱紧。
沈棠月站在原地,手指攥着裙角,指节泛白。
“母亲,您信我吗?林公子不是那种人。他宁可饿着也不肯收百姓一文钱。上个月我过生辰,他送我的是一支竹簪,还是他自己削的。”
江知梨没说话,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后,她拿出一张信纸,提笔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折好塞进信封。
“云娘。”她唤道。
云娘从门外进来。
“把这个送去城西林府,务必亲手交到林公子贴身小厮手里。告诉他,若他还想活命,三日后黄昏,去城隍庙等我。”
云娘接过信,快步离去。
沈棠月咬着嘴唇:“母亲,他会去吗?”
“会。”她说,“一个人被冤枉时,只要有人递刀,他就会抓住。”
三天很快过去。
第三日黄昏,天边泛红。江知梨披了件灰青斗篷,带着云娘走向城西。
城隍庙坐落在街尾,门庭冷落。香火稀疏,地面铺着旧砖,缝隙里长出青苔。
她们刚走到庙门口,就见一个男子从墙角转出来。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脸上有淤青,右手手腕缠着布条,渗着血痕。
是林公子。
他看见江知梨,脚步踉跄上前,扑通跪下。
“夫人救我!”
声音嘶哑,眼眶通红。
江知梨站着没动。
“你说你被冤枉,证据呢?”
“我没有贪那笔银子。”他抬头,眼神发颤,“那天我去库房对账,进去时还好好的。出来时就被巡防司的人围住,说我袖中藏了银票。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他们还在我房里搜出官印碎片,可我从没见过那东西。”
“还有谁知道你去库房?”
“只有……只有我同僚赵大人。他是皇后族弟荐进来的人。”
江知梨眼神一沉。
心声罗盘再次震动。
“赵大人动手脚。”
她低头看着林公子:“你知道作伪证要杀头吗?”
“我知道。”他声音发抖,“但我不能不说真话。我若认罪,不仅我死,我全家都会被牵连。我爹七十岁了,还在种田养家。我妹妹才十二岁,靠绣鞋垫换米……夫人,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让他们替我背罪名。”
江知梨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递过去。
“擦擦脸。”
林公子一愣,双手接过,抹了把脸。
“你今晚不能回牢。”她说,“一旦回去,明天就会有人替你写下供词,后天你就该画押了。”
“可我逃不出去。大理寺守得很严。”
“没人让你逃。”她淡淡道,“你是清白的,为什么要逃?”
云娘上前一步:“我们已经打点好守门的差役,只说您夜里犯病,需家人接回调养。文书也备好了,盖的是大理寺副使的私印——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林公子怔住:“这……这能行?”
“不行你也得试。”江知梨说,“你要是现在回去,必死无疑。”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夫人……您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沈棠月信你。”她说,“而我相信她的眼光。”
林公子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水光。
“我……我一定听您安排。”
江知梨转身看向庙门。
“先进去。”
三人走进城隍庙。大殿空荡,神像蒙尘。供桌上有一盏油灯,火苗微弱。
她让林公子坐在角落,自己走到神像后方。那里有个暗格,是早年商队走货时留下的藏身处。她检查了一遍,确认安全。
“你今晚就在这里。”
“那……明日怎么办?”
“明天会有御史查案。”她说,“李御史已经答应出面。但你要当众说出真相,不能含糊。”
“可他们不会让我开口。”
“他们会。”她说,“只要你手里有东西。”
林公子不解。
江知梨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你那日进出库房的时间记录,还有你签字的账册副本。云娘昨夜潜入库房抄出来的。你明天上堂,第一句话就是——‘请大人查验我当日所签账目’。只要他们调出原件,就会发现上面的字迹被人描过。”
林公子双手接过,指尖发抖。
“这……这要是被发现是假的……”
“不是假的。”她说,“是他们改了真账。你拿的是原样。”
他抬头看她,眼神变了。
不再是绝望,而是燃起一丝光。
“夫人,您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信人心必有破绽。”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远处传来打更声。
云娘低声说:“差役那边来消息,说赵大人今晚去了巡防营,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江知梨点头。
“他在补漏洞。”
她看向林公子:“你记住,明天无论他们怎么逼你,都不要认罪。只要你说一句‘我要查账’,剩下的事,我会做。”
林公子深深低头:“我记住了。”
江知梨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夜色。
“你要是想活,就别再软弱。清白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争回来的。”
林公子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那张纸。
指节发白。
江知梨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神像旁坐下。
云娘轻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她说,“等消息。”
外面风刮起来,吹动庙门吱呀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庙外街口。
接着是脚步声,两个人,走得很快。
云娘警觉起身。
江知梨抬手示意她别动。
脚步声在庙门前停下。
一人低声道:“确定是这里?”
另一人回答:“小厮亲口说的,林公子按信上写的来了城隍庙。”
江知梨缓缓站起,手摸向袖中。
林公子脸色骤变,嘴唇发白。
门外那人又说:“先把门踹开,看到人就拿下。这是巡防营的令,谁拦谁同罪。”
江知梨看向云娘。
云娘点头,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转向林公子,压低声音:“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出声。”
林公子用力点头。
门外传来撞门声。
木门晃了一下。
江知梨退到柱子后,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针,夹在指间。
第二下撞击,门锁松动。
第三下,门被踢开。
两个身穿巡防服的男子冲进来,手中举着火把。
火光映亮大殿。
江知梨站在神像侧后,一动不动。
两人扫视一圈,没看见人。
“奇怪,明明说他在这儿。”
“搜!后殿、偏房都查。”
一人走向后殿。
另一人朝角落走去。
他的靴子踩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离林公子藏身的地方只剩三步。
江知梨抬起手,细针对准他脖颈。
就在那人弯腰掀帘子的瞬间,她手腕一抖。
细针飞出。
那人身体一僵,眼睛睁大,随即软倒在地。
另一人听见动静,立刻回头。
“老四!”
他举起火把,大步冲来。
江知梨已闪身而出,站在倒塌的躯体前。
火光照在她脸上。
男人看清是谁,脚步猛地顿住。
“是你?”
江知梨不答,只看着他。
“你们不该来找他。”她说。
“我们奉命行事!”男人吼道,“私放囚犯,你知道这是死罪吗?”
“那就试试看谁先死。”她往前一步。
男人后退半步,却被尸体绊了一下。
就在这时,后窗传来异响。
他转头刹那,一道黑影扑来。
云娘落地翻身,手中短棍横扫,击中对方膝盖。
男人惨叫一声跪倒。
江知梨走上前,从他腰间抽出一块令牌。
翻看一眼,冷笑。
“果然是巡防营的人。”
她将令牌收起,对云娘说:“拖出去,扔到巷口。”
云娘应声照做。
大殿重归寂静。
林公子从角落爬出来,脸色惨白。
“他们……他们是来杀我的?”
“不是杀你。”江知梨说,“是让你‘失踪’。明天大理寺会说你畏罪潜逃,通缉令一发,你就成了死人。”
林公子身体一晃,扶住墙壁。
“我……我该怎么办?”
江知梨看着他。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走,躲进沈府密室,从此不再露面。另一个是站出去,当着百官的面揭穿他们。”
林公子喘着气,额头冒汗。
许久,他抬起头。
“我要揭穿他们。”
江知梨点头。
“很好。”
她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书。
“这是户部三日前的出入记录,上面有赵大人私自调银的签名。明天你上堂,把它交给主审官。”
林公子双手接过。
手指不再发抖。
江知梨转身走向门口。
“走吧。天亮之前,我们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林公子跟上去。
云娘断后。
三人走出城隍庙,步入夜色。
街角阴影里,一双眼睛静静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一只手缓缓握紧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