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站在巷口,雨还在下。她看着那具倒下的黑影,没有立刻走过去。云娘站在她身后,呼吸轻了些。
“是巡夜的兵。”云娘低声说,“他腰上有令牌。”
江知梨点点头。她松开袖中的银针,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尸体旁没有血迹蔓延,只有一小片湿泥被搅乱。那人是背朝下倒的,手里还抓着半截断绳。
她没再看第二眼。
“回府。”她说。
马车已经等在街角。帘子掀开时,一股暖意散出来。江知梨坐进去,衣角滴着水。云娘跟上来,把门关紧。
“张大人那边……”云娘开口。
“他已经怕了。”江知梨靠在椅背上,“今晚的事,会传到他耳朵里。”
云娘没说话。她知道主子从不出错。
第二天清晨,宫门刚开,三皇子就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枚压痕——是陈家旧印。
他打开信纸,脸色变了。
半个时辰后,张大人在吏部值房被召见。他进门时脚步有些虚,看见三皇子坐在案后,立即跪下行礼。
“臣参见殿下。”
三皇子没让他起来。他把信推到桌边:“你认识这个印?”
张大人抬头看了一眼,喉咙动了动:“认得。这是……陈家主母的私印。”
“你知道她为什么给你送信?”三皇子问。
“臣不知。”
“因为她救了你一命。”三皇子声音沉下来,“昨夜有人闯入你府邸后院,翻墙而入,被守夜人惊走。你儿子睡的屋子窗棂被人撬过。”
张大人猛地抬头:“我儿没事?”
“没事。”三皇子盯着他,“但对方不会只来一次。他们盯你很久了。”
张大人双手发抖。他想起昨夜江知梨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
“她要什么?”他问。
“支持新政。”三皇子把信收回袖中,“她在帮你,也在帮朝廷。但你要站出来。”
张大人低头。他知道躲不掉了。
同一时间,江知梨正在厅中喝茶。她换了一身鸦青比甲,发髻梳得整齐。云娘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张大人派人送来的。”云娘说,“约您今日午时,在城南茶楼见面。”
江知梨放下茶盏:“他终于想通了。”
“您要去吗?”
“当然。”她说,“他需要我给他一点底气。”
午时刚到,江知梨坐着轿子到了茶楼。张大人已经在二楼雅间等着。他穿了件深灰长衫,脸上没什么血色。
“夫人。”他起身行礼。
江知梨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不必多礼。你现在最该做的事,不是向我行礼,是在朝堂上开口。”
张大人坐回椅子:“王尚书的事……是真的?”
“你不信?”江知梨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自己看。”
她递过去的是一封抄本,上面是王尚书亲笔写给前朝余孽首领的密信。内容不多,但字字致命——“名单已送出,诸君可动手”。
张大人看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
“这东西……你怎么拿到的?”
“我不需要告诉你过程。”江知梨收回信,“我只需要你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能保你活,也能让你死。”
张大人咽了口唾沫。
“我若站出来,其他人会跟着吗?”
“会。”江知梨说,“只要第一个是你。”
“可我官职低微……”
“官职不重要。”她打断他,“重要的是时机。现在满朝都在僵持,守旧派气势正盛,但他们怕乱。只要你带头喊出‘新政可行’,就会有人接话。李御史早就想动,就差一个人先开口。”
张大人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做了,你能保证我家人安全?”
“我不能保证永远。”江知梨看着他,“但我能保证,从今天起,任何对你家人的威胁,都会先过我这一关。”
张大人抬起头,眼里有了光。
“好。”他说,“我答应你。”
江知梨起身,准备离开。
“还有一件事。”张大人忽然开口。
她停下脚步。
“我听说……三皇子有意拉拢几位地方大员进京议事。若他们支持新政,局面将彻底扭转。”
江知梨回头看他:“你想参与?”
“我想去。”他说,“我可以带地方税改的账册进京。那些数据,能证明均田制可行。”
江知梨看了他一眼:“你比我想象的胆子大。”
张大人苦笑:“不是胆子大。是没退路了。”
江知梨点头:“我会让三皇子知道你的想法。”
她走出雅间,下了楼。外面阳光刺眼,照得石板路发白。云娘跟上来,低声问:“他可信?”
“现在可信。”江知梨说,“人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不会撒谎。”
两人走到街口,轿子已在等候。
江知梨正要上轿,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快马疾驰而来,停在茶楼门前。马上是个年轻文官,穿着七品官服,满脸风尘。
他跳下马,冲进茶楼。
云娘皱眉:“那是李御史的随从。”
江知梨没动。她站在原地,等。
不到一刻钟,那随从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往宫城而去。
“看来是有消息了。”云娘说。
江知梨上了轿:“回去再说。”
轿子抬起,穿过街市。
回到府中,她刚走进厅堂,心声罗盘突然响起。
十个字——
“张大人担忧新政被废,欲寻更强外援”。
她闭了闭眼。这念头来得急,也来得准。
她睁开眼,对云娘说:“去查张大人最近见过谁,除了我们之外。”
云娘应声而去。
江知梨坐在案前,翻开一本旧账。她没看内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纸面。
张大人确实动摇过。但他现在选择合作,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他需要更大的靠山,而不仅仅是她这个陈家主母。
她不怕他找靠山。
她怕他找错人。
傍晚时分,云娘回来。
“查到了。”她说,“张大人昨日见了一位户部老郎中,姓赵。那人是江南世家出身,表面中立,实则与守旧派往来密切。”
江知梨冷笑一声。
果然是想找两边都不得罪的路走。
“他还没死心。”她说,“以为能借别人的手保全自己。”
“要不要提醒他?”云娘问。
“不用。”江知梨站起身,“让他去见赵郎中。让他把话说出口。”
“您想让他暴露?”
“不是暴露。”她说,“是让他看清。有些人,表面温和,其实比王尚书更狠。他们不动手,是因为刀藏得深。”
云娘懂了。
“那之后呢?”
“之后。”江知梨望向窗外,“等他碰壁回来,再谈合作。”
第二天早朝,张大人站在殿外等候。他手里捏着一份奏本,指节泛白。
钟声响起,百官入殿。
三皇子端坐高位,目光扫过群臣。
张大人深吸一口气,迈出一步。
“臣有本启奏。”
全场安静。
他举起奏本:“臣请推行均田制,以安民心,固国本。”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哗然。
几位老尚书当场变色,王尚书更是猛地站起来。
“你疯了!”他怒喝,“你可知此言意味着什么!”
张大人挺直脊背:“我知道。我也知道,某些人阻挠新政,并非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保住私利。”
王尚书脸色铁青。
三皇子抬手,止住争吵。
“张卿所言,可有凭据?”
“有。”张大人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江南六县税赋实录,证明自试行小规模均田以来,粮产增三成,民怨减九成。若全国推行,十年之内,国库可翻倍。”
他话音未落,李御史立刻接道:“臣附议!”
紧接着,又有三人出列:“臣附议!”
守旧派阵脚大乱。
三皇子看着下方,嘴角微扬。
退朝后,张大人走出宫门,双腿有些发软。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向马车。
江知梨的轿子正好从旁边经过。
轿帘掀开一条缝。
“干得不错。”她说。
张大人怔了一下,随即苦笑:“我差点撑不住。”
“但现在你撑住了。”她说,“而且,你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当然。”江知梨看着他,“这才刚开始。”
轿帘落下,轿子继续前行。
张大人站在原地,看着那顶轿子远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场大浪。而推他入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坐在轿子里的女人。
他转身走向马车,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张陌生的名帖。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赵郎中。
他盯着那张纸,许久没有动作。
然后,他慢慢把它撕成两半,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