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后半夜才算歇了些,院门外的积雪已经没过膝盖,踩上去发出“咯吱”的闷响,像谁在暗处嚼着。堂屋里生着炭炉,火光把每个人的脸映得发红,阿月正坐在炉边,手里捏着根银针,穿起线来——她在给林峰纳鞋底,针脚密得像绣上去的星子。
“慢着点,别扎到手。”林峰坐在对面,手里剥着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炭火气漫开来。他看她穿线时蹙着眉,指尖捏着线头蹭了好几次才穿过针眼,忍不住伸手想帮忙,却被阿月拍开。
“别捣乱,”她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没真生气,“这是给你纳的第三双了,再扎手也该练出来了。”
林峰笑了,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那也不能急,反正天寒,多纳几日也无妨。”他指尖划过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针脚,那是前几日阿月熬了两个通宵的成果,每一针都深嵌在布里,透着股不肯将就的认真。
张婶端着盘烤红薯进来,皮焦得发皱,刚放在桌上就“啪”地裂开道缝,甜香瞬间压过了炭火的味道:“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烫手,慢点吃。”
阿月放下针线,拿起个红薯,用指尖捏着边儿翻来翻去,烫得直吸气。林峰伸手接过去,熟练地剥掉焦皮,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瓤,递回给她时还不忘吹了吹:“小心烫嘴。”
“还是林小子细心。”张婶坐在炉边烤火,看着他们笑,“想当年我家那口子,连剥个鸡蛋都能捏碎,哪像你这么疼人。”
阿月咬了口红薯,甜糯的浆汁烫得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吐,含糊道:“他也就这点用处了。”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瞟向林峰手里的橘子,见他正把剥好的橘瓣摆成小堆,心里偷偷软了软。
这时,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夹杂着风雪的呼啸。林峰起身去开门,寒风瞬间卷着雪沫灌进来,他下意识往阿月那边挡了挡。
“是我,老李头。”门外的人裹着件旧棉袄,帽子上积着雪,手里拎着个布包,“刚炖好的狗肉,给你们送点,天寒地冻的,吃了暖身子。”
阿月听见“狗肉”两个字,捏着红薯的手顿了顿。她从小就见不得这些,总觉得毛茸茸的生灵不该成了盘中餐,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林峰接过布包,客气道:“李伯费心了,快进来烤烤火。”
老李头摆摆手:“不了,家里还炖着汤呢。对了,明天镇上有集市,你们要是去赶年集,我给你们留两只熏鸡,刚熏好的,香得很。”
送走老李头,林峰把布包放在桌上,见阿月还皱着眉,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想吃就不碰,我让张婶明天多买点排骨,给你炖玉米汤。”
阿月抬头,眼里的抵触慢慢散开,重新拿起针线:“还是你懂我。”她低头穿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赶年集,我想去看看那个糖画摊子,上次见着没来得及买。”
“没问题,”林峰挨着她坐下,帮她理了理乱掉的线团,“顺便给你买那串你念叨了好久的冰糖葫芦,要最酸的那种。”
张婶在旁边添炭,笑说:“年轻人就是好,逛个集市都这么多讲究。不像我们,只惦记着割点好肉,包顿像样的饺子。”
“饺子我也要吃,”阿月立刻接话,眼睛亮起来,“要白菜猪肉馅的,放多点姜,驱寒。”
“知道了,”林峰刮了下她的鼻尖,“少不了你的,还得给你留半碗生饺子,让你煮着玩——谁让某人总说生饺子扔锅里转三圈,来年能转好运。”
阿月被说中了小心思,脸微微发烫,拿起鞋底往他胳膊上轻拍了下:“就你话多。”
炭炉里的火“噼啪”响了声,爆出个火星,落在灰里。阿月低头继续纳鞋底,银针穿过厚厚的布底,带出细细的线,在灯光下像根闪光的银丝。她忽然想起白天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有个老婆婆在卖手织的围巾,灰扑扑的颜色,却织得密不透风,当时她就想,自己纳的鞋底,也要这么结实,让林峰踩在雪地里,连风都钻不进去。
“你这针脚,比上次又密了些。”林峰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针上,“这针歪了半分,不过不细看真看不出来。”
阿月赶紧把那针拆了重纳,嘴里嘟囔:“就你眼尖,等纳好了,非让你穿着走三里地,看看磨不磨脚。”
“磨脚也穿,”林峰说得认真,“这是你纳的,比什么都金贵。”
张婶端来碗热汤面,放在阿月面前:“先垫垫肚子,红薯顶不了多久。”她看了眼鞋底,“这花样纳得真好看,像朵花似的盘在上面,林小子有福气。”
阿月接过面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吸了口汤,暖得从喉咙一直热到胃里。“张婶,明天赶集帮我留意下有没有卖绒线的,我想给林峰织条围巾,配他那件新棉袄。”
“没问题,”张婶满口应下,“要什么颜色?我瞅着藏青色就不错,衬他那身板。”
“就要藏青,”阿月笑了,“再掺点金线,过年穿正好。”
林峰听得心头一暖,拿起个橘子往她嘴里塞:“先吃点甜的,别光顾着说,面要凉了。”
阿月张嘴咬住橘瓣,甜汁在嘴里爆开,她含混着说:“你明天……得帮我拎包,我要买的东西多着呢。”
“行,”林峰笑得眉眼弯弯,“你买多少我拎多少,实在拎不动,我扛着。”
雪又开始下了,敲得窗纸沙沙响。阿月低头纳着鞋底,每一针都扎得稳稳的,针脚在布底连成细密的网,像把所有的心思都织了进去。林峰坐在对面,慢慢剥着橘子,橘瓣的甜混着炭炉的暖,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的。
张婶收拾着碗碟,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扰了这安静的光景。她看在眼里,这纳鞋底的姑娘和剥橘子的小子,哪是什么普通的情谊,分明是把日子一针一线纳进了布里,藏进了橘瓣的甜里,要慢慢嚼,才能尝出那股子化不开的暖。
阿月纳完最后一针,把线在鞋底内侧打了个死结,举起鞋底对着灯光看,针脚匀匀实实,像片小小的蛛网,网住了满室的温暖。她把鞋底往林峰面前一递:“看看,这双保证不磨脚。”
林峰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笑道:“有股线香,还有点你的味道,真好闻。”
阿月的脸“腾”地红了,抢过鞋底往他怀里一塞:“流氓!”
林峰笑着接住,把鞋底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里,像藏了件稀世珍宝。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炭炉烧得正旺,针脚里的心事,橘瓣里的甜,都在这雪夜里,慢慢酿成了来年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