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的手指抠进泥土,指尖发白。他还在往前走,哪怕膝盖已经弯到极限,脊背几乎贴上地面。剑尖插在身前,像一根拐杖撑住他最后的力气。他的脚踩过一具尸体的胸口,靴底发出湿漉漉的响声,骨头碎了,但他没停。
风从战场尽头吹来,带着烧焦的铁锈味和血腥气。他闻到了,却没有反应。眼睛只能看清前方三步的距离,再远就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脑仁。他眨了一下眼,视野晃了晃,重新聚焦在那截断裂的石柱上。
就是那里。
他记得自己靠过去,背脊撞上石头的瞬间,整个人才真正松下来。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碎石上,崩开一道新口子,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小腿流进靴筒。他没动,双手死死抓住剑柄,指节泛白,仿佛只要松手,命就会跟着断掉。
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胸口就像被铁钳夹住,肋骨处传来钝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慢慢碾压。他张了开口,想喘口气,却只咳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在胸前,染黑了破烂的衣甲,渗进皮肤下的伤口里,灼得生疼。
他抬起手,摸向眉心。那里本该有一丝温热,那是鸿蒙道印存在的感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印记像是熄灭了一样,沉在识海深处,毫无动静。他咬牙,强行催动意念去唤醒它,可刚一调动神魂,脑袋就像炸开一样,剧痛袭来,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不能倒。
他对自己说。
还没完。
云昊把他带进宗门那天,天上下着雨。泥水沾满裤腿,他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云昊站在前面,回头看他一眼,说了句:“跟我走。”他就跟了上去。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穿不起。现在也不能停。
还有慕婉卿。她在仙界等他。那一战之后,她站在浮空岛上,远远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知道她在等,等他回去,等他兑现说过的话——要活着回来。
剑尘子教他第一式剑法时,说过一句话:“剑修的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怕慢,就怕停。”
他不能停。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口腔。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但还是看到了四周的地。全是尸体。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留下的血迹。一条长长的红线,从战场中心一直拖到这里。那是他走过的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裂口,血混着汗黏在剑柄上。剑身布满缺口,刃口卷曲,几乎报废。可他还握着。
他试着动一下腿,想站起来。肌肉抽搐,骨头咯吱作响,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左肩的伤口崩开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滴在剑身上,又滑落到地上。他放弃了,重新靠回石柱,头缓缓低下,下巴抵住胸口。
意识开始飘忽。
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蹲在街角啃冷馒头。一群孩子围着他笑,抢走他仅有的食物。他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们,眼里没有哭,只有恨。
他又看到第一次杀人。那人比他高大得多,刀锋砍向他脖子。他躲不开,只能迎上去,用短剑刺进对方肚子。血喷在他脸上,烫得吓人。那天晚上他吐了,哭了,但也明白了——在这条路上,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画面一闪,是血祖残魂在识海中怒吼:“你不该死在此处!”声音如雷,震得他神魂颤动。他猛地一震,睁大眼睛,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还没完成……”
话没说完,又是一口黑血喷出。这次更多,溅在石柱上,顺着石头往下淌。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可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心跳越来越慢,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压住。
他抬起手,想擦掉脸上的血,可手臂抬到一半就落了下来。手指抽搐了一下,最终垂在身侧。眼睛还睁着,但目光已经涣散。眼前的景象开始褪色,从灰变暗,再变成一片漆黑。
远处有脚步声。
他听到了,但分不清是谁。有人在靠近,又停下。好几道影子站在几十步外,没有上前。是敌军残兵。他们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看着他靠着石柱,看着他一动不动。
没有人敢动他。
一个士兵举起弓,箭搭在弦上,拉了一半,又缓缓放下。旁边的人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其他人也陆续后退,退出百米之外,围成一圈,远远地站着。
风吹过战场,卷起灰烬和碎布。断旗在地上翻滚,碰到一具尸体的脚,停住了。风绕开那根石柱,像是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战的头一点一点,最终完全低垂。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心跳只剩下一丝余韵,在胸腔里轻轻跳动。他的右手还握着剑,五指紧扣,指甲嵌进掌心。剑尖插入泥土,稳稳立着。
葬神渊的方向就在正前方。他没看,但知道就在那里。他来过很多次梦里。这一次,他真的走到了边缘。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手指突然收紧,剑柄发出轻微的咔响。
剑没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