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翠浓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干渴,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然后是周身无处不在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她躺在一个简陋的、铺着干草的地面上,身上盖着傅红雪那件黑色的外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干草和浓重金疮药的味道。
这是一个半塌的土坯建筑,头顶有破洞,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似乎是黎明或黄昏)。角落里,傅红雪背对着她,正脱下上半身染血的里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后背。此刻,那后背上赫然插着三支折断箭杆的箭簇,周围皮肉翻卷,一片乌黑,显然箭上有毒!而他小腿上那道被铁钩划开的伤口,更是肿胀发黑,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正试图用一把匕首的尖端,去剜出背后的箭簇,动作因为角度的关系显得笨拙而艰难,每一次尝试都让他肌肉紧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还没处理自己的伤!他先救的她?!
巨大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攫住了翠浓,让她几乎忘记了自身的疼痛。
“别……动……”她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挣扎着想坐起来。
傅红雪动作猛地一顿,迅速拉上衣服,转过身。看到翠浓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但脸色依旧冰冷苍白。
“你醒了就别乱动。”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他走到她身边,拿起水囊,动作有些僵硬地递到她唇边。
翠浓没有喝水,而是紧紧抓住他递水囊的手腕,目光落在他后背渗出的黑色血迹上,声音颤抖:“你的伤……箭上有毒!”
“我知道。”傅红雪想抽回手,却被她死死抓住。她此刻的力量弱得可怜,但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担忧,却让他无法挣脱。
“必须先解毒……”翠浓急道,猛地想起,“龙血竭!龙血竭是解毒圣药,对外伤和奇毒都有奇效!快用它!”
傅红雪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块暗红色的龙血竭。晶石在他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奇异的热力。
但他没有立刻使用,而是看着翠浓:“你的毒……”
“我暂时还死不了!”翠浓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但你中的是即刻毙命的剧毒!傅红雪,你若死了,我拖着这残破之身又能活几时?用!药!”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了肩胛和手臂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眼神执拗得可怕。
傅红雪看着她因疼痛和激动而更加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最坚硬的某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轰然碎裂。
他不再犹豫。运功捏下一小块龙血竭,以内力催化,分成两份。一份敷在自己后背和小腿的伤口上,另一份,则不由分说地喂入翠浓口中。
龙血竭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入翠浓近乎枯竭的经脉,所过之处,那“附骨蛆”毒素带来的阴寒刺痛和紫色叶子反噬造成的经脉灼痛,竟真的被压制、缓解了不少!而傅红雪伤口处的乌黑色泽,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这圣药,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傅红雪这才开始处理自己背后的箭簇。有了龙血竭压制毒性,疼痛减轻了许多。他咬紧牙关,用匕首尖端抵住箭簇根部,猛地发力!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带着黑色毒血的箭簇被硬生生剜出,掉在地上发出轻响。他身体晃了晃,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而下。
翠浓看得心都揪在了一起,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每一次,都伴随着血肉分离的细微声响和他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当最后一支箭簇被取出,傅红雪几乎虚脱,靠着土墙缓缓坐下,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白得吓人。
翠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爬到他身边,用未受伤的手,拿起水囊和干净的布条,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重新敷上更多的龙血竭药粉。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傅红雪闭着眼,感受着背后那轻柔的、带着微凉触感的擦拭,感受着她因为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一种陌生的、温热的、酸涩的情绪,如同地下涌出的暖流,不受控制地弥漫了他整个胸腔。
他忽然想起乱葬岗上,她握住他血污的手;想起她吞下紫色叶子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浑身浴血挡在他身前嘶吼着让他“走”……
这个女子,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将生死置之度外。
为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抓住了她正在为他包扎的手腕。
翠浓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戒备,也不是单纯的探究,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深刻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悸动,有无法理解的困惑,有沉重如山的感激,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破土而出的炽热。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都要直接,“为什么一次次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服用那催命的叶子?”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再有丝毫闪躲。
地窖里陷入了沉寂,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翠浓看着他那双终于不再掩饰情绪的眼睛,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狼狈却坚定的倒影。她知道,这一刻,她必须给出一个答案,一个能配得上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死、配得上她所有付出的答案。
她不能再只用“身不由己”或“同病相怜”来搪塞。